世间无奈事,小人得志。
老妪再怎么不甘心,都挡不住天音少巫的青云之路,恨恨瞪了他半响,提出要帮他夯牢根基。
“你师尊的巫力虽然不霸道,但也是千年积攒而成,你一个毛头小子,未必能压制得住,让我老婆子帮帮你,免得你爆体而亡。”
说话间,她已经欺身而上。
说是帮忙夯牢根基,却处处是杀招,天音少巫晓得她不安好心,专心跟她对战。
他按照杜小草的指点,专攻老妪的弱点,也不来什么持久战,一上来就疯狗战法,逼得老妪连连后退。
拳怕少壮。
跟他这个新鲜出笼的新天巫比,其它八个天巫,清一色垂垂老迈,耐不住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天鸾天巫试探出他深浅之后,当即后撤,大笑夸赞:
“英雄出少年,老婆子认输了!”
天音少巫适时收手:“承让了。”
抬头再看时,天鸾天巫已经飘然远去。
没有“飘”得太远,拐过一条街巷,对面的气派酒楼上,临水的雅间之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围坐着七八个老叟,气息沉稳,面色焦灼,目光不约而同地盯着回来的老妪。
“如何?那小子真的成了天巫?”
老妪颓然点头:“确凿无疑,老瞎子的毕生道行,几乎都灌注到他身上,也不晓得老瞎子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凭天音少巫的本事,自然逼迫不到老瞎子,但若吾仙君在场,就难说了。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信了老瞎子的死,是若吾仙君导致。
这是个比老瞎子死了本身还要糟糕的噩耗。
老妪坐在桌案边,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笑容苦涩得犹如黄连:
“一千年了,仙君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这一身道行拜她所赐,她自然也能收回去,可怜我们千年前身不由己,千年后依旧身不由己。”
天芒天巫不以为然:“当年是我们央求仙君提携,怎么是身不由己?”
天鸾天巫大怒:“咱们当时朝不保夕,要么听话做天巫,要么被人当猪狗宰了,别无选择,怎么不是身不由己?!”
“咱们处境艰难,跟仙君没有关系,不能赖到仙君头上!”
天芒天巫据理力争,气得天鸾老妪破口大骂:“老东西!你这种时候说这种诛心之言,是想巴结仙君,让仙君饶了你?!白日做梦,咱们这几个老棒子,有一个算一个,她谁都不会放过,宁愿再扶持新人,刚才那个小叫花子,只是开了头,接下来还有得闹呢。”
天芒、天魃、天雀的天巫互相对视一眼,沉默着没再说话。
若吾仙君抵达巫疆后,曾经专门来过他们的巫部,帮着治好了枯骨症,这是弥合关系的良机,可惜他们鬼迷心窍,没有抓住机会。
唯一的安慰,是族中各有一个小辈得仙君欢心,若是势不可免,让族中小辈取而代之,继续维系部族荣光,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天鸾老妪没有这般好机会,愤懑不平。
天雀老巫斜睨她一眼,问出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
“当初你和老瞎子最先确定若吾仙君转世,还锁定了她这一世的真身,为何不出手灭除后患?”
天鸾老妪不吭声。
她不出手,当然不是因为好心,而是因为贪心,想吞噬若吾仙君的仙灵,取而代之。
这份贪心误了事,也帮了杜小草。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沦为砧板鱼肉,任凭昔日仙君&恩人宰割了。
临死,还要背负“白眼狼”的蔑称。
千年之前,仙君陨落,跟他们的忘恩负义有直接关系,他们的背叛,让仙君腹背受敌,孤身陷入围攻,饮恨东凫山。
这仇隙无法弥合。
酒楼雅间之中,八个天巫,三个放弃夺舍延命,剩下五个依旧虎视眈眈。
天音少巫得了老瞎子的道行又如何,他依旧是所有天巫中跟脚最浅的一个,单打独斗没胜算,一拥而上稳稳赢。
难题是,赢了之后怎么办,怎么分配他那具千年难遇的炉鼎身体。
五个想延寿的天巫,谁都不想放弃,谁都忌惮若吾仙君。
……
天音巫部中,一众巫老确定天音少巫道行暴涨,对他客气了许多,无论心里服不服气,眼下的天音部,只能靠这小叫花子的招牌撑着。
天音少巫对他们的小算盘心知肚明,懒得戳穿,击退了天鸾老妪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在他身后,各式各样的尾巴足有上百,他也不恼怒,任凭那些人跟着,其中两个蹬鼻子上脸凑上来的,他也和颜悦色,还问人家天卜少巫的下落?
“那骨头架子去哪儿了,你们知不知道?”
“知道,就在天巫城外,时不时诈尸出来,他被炼成傀儡之后,道行比从前涨了几分,但跟少巫您比起来,不值一提。”
天音少巫没吱声。
外面都传是他落井下石,因为口舌之争,把天卜少巫抓回去淬炼成活傀儡,真相是老瞎子想要天卜少巫的身体,想试一试他天卜少巫的身体能不能作为夺舍的“炉鼎”。
答案是不能。
天卜少巫虽然是巫疆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天赋异禀,各项资质都出类拔萃,却不是阴阳相济之体,他体内的纯阳之气太罡,神魂稍一靠近,就会受损。
这个“炉鼎”虽然练废了,堆积在他身上的那些天材地宝没办法收回来,所以天卜少巫的道行暴涨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能逃脱,是天音少巫暗中动手脚。
两位少巫,关系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僵,同命相怜,惺惺相惜,勉强算得上朋友了。
单说处境,天音少巫看似风光八面,实则还不如天卜少巫,后者因为无用,被一众天巫无视,他因为有用,始终躲不开垂涎的视线。
天鸾老妪临走时的凶横目光,摆明是不肯罢休。
天音少巫本想去天萝客栈,找杜小草商讨脱身之策,犹豫再三,只在乱葬岗外转悠了一圈,没有真的进去找人。
为了转移众人视线,他刻意在城上城门口找茬,要见鸣泽城主。
鸣泽城主苦着脸出来迎接:“少巫,好久不见,今日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好叫城主大人知晓,我如今也是天巫了,想办一场流水宴席,好好庆祝一下。”
“恭喜少巫,这是应该的,到时本城主一定会前往,送上一份厚礼。”
“跟你这种老家伙没话说,你那个得意弟子呢,让他出来,我们好好聊聊。”
鸣泽城主推脱:“劣徒正在闭关,不宜见客,他年纪一大把,道行比不上少巫你万一,羞愧难当,哪里好意思出来。”
天音少巫冷哼:“城主拍马屁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少巫说笑了,在下句句属实,放眼巫疆,放眼七十二洲,再没有比少巫道行更高深的小辈了。”
“这就吹过头了吧,巫疆没有,七十二洲肯定有,我就认得一个年轻公子,本事绝对在我之上。”
“少巫,看起来年轻,未必真的是公子,也许是活过千年万年的前辈,不能单凭外貌判断年纪。”
天音少巫被教训的没脾气,想一想确是如此,但这本事也太豪横了,想要道行高深不容易,象牙青春常驻更不容易。
看看巫疆这些天巫吧,一个比一个垂垂老矣,满脸褶皱斑纹,走路还要拄着拐棍,丧气透了。
他在酒楼见过的年轻公子,乍一看就二三十岁年纪,毫无死气和衰颓之气,若是让那几个老家伙见了,非得涌上去盘问。
外人不晓得天音少巫的内心戏,就看见他漫无目的地绕着天巫城瞎逛。
守丧?不存在滴!
天音部虽然晓得瞽叟死了,却迟迟没有发丧,连白灯笼都没有悬挂一盏。
原因很简单,不愿意因为瞽叟的死,动摇天音部的好日子。
对外就宣布瞽叟闭关,百八十年之后,再酌情看看要不要出丧。
天音少巫心中鄙夷,嘴上没说什么,还身体力行地配合老家伙们撒谎,每天一如从前的在天巫城中游荡,招猫逗狗,祸事频出。
从前还需要巫老帮着撑腰,现在只凭自己的拳头,就能碾压所有不开眼敢冒犯他的宵小。
“打死,埋了!”
“拖走,砍掉双脚和双手!”
“吊在茶楼外面的树杈上,记得吊手,别吊脖子,本少巫要看他活活被晒成肉干!”
“这仨泼皮长得白嫩,拖去喂蛊虫——”
“这群野巫全都不识抬举,全部抓起来,送进矿坑——”
“……”
天音少巫的吩咐一句比一句凶残,身边的巫老从前还会劝说,如今沉默得像木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桑飞听人提及,大老远地特意跑来围观,发现他拾掇的那些人都罪有应得,他出手算是为民除害,放下心来,颠颠跑回去告诉杜小草:
“那个少巫看着混账,心肠还不错。”
“他是小乞丐出身,有恻隐之心。”
“话不能这么说吧,我不是小乞丐,我也有恻隐之心,有的人从小苦到大,心肠又硬又歹毒,有的人从小富贵,还喜欢做善事。”
杜小草被他噎得无语,转过头不理会他。
吕文昭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满脸贼笑地凑上前:“这位小兄弟说得对,出身不能决定善恶,看看本公子,世代簪缨,侯门嫡公子,心肠软的像面团。”
杜小草冷嗤:“亏你有脸皮,你的心肠软的像面团,那面团里掺了砒霜!”
真要那么善心,会十万里迢迢的跑来巫疆?
他来的目的,杜小草用脚指头猜都猜得到。
“就因为秦佑安是你的朋友,是现任仙帝,你就是非不分,要帮他颠倒黑白?不愧是吕侯的孙子,家传的阴阳学。”
吕文昭被奚落得咬牙,“事有轻重缓急,人有亲疏远近,仙君这般说话,是因为你已经被那个秦紫胤迷了心窍,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忘了从前跟佑安的患难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