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之上云海茫茫,不知身在何方。
杜小草和秘境之主深谈了一回,防备和芥蒂之心减消,对坐饮茶。
略说了一会话,眼前的景色却急剧变幻,飞舟居然从云海之上徐徐下落,落到一座高耸的山巅上。
古木参天,葱茏葳蕤,中间围绕着一座华丽的宫殿。
殿门之外,坐着一个打盹的童子,正是闹得天巫城不得安生的那个熊孩子。
他看到秘境之主到来,立刻蹦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尊——”
“嗯?”
秘境之主抬眼斜睨他,示意他也给杜小草行礼,童子不情愿,黑着脸拱了拱手。
“见过……姑娘。”
“什么姑娘,这是仙君!”
“见过仙君。”童子从善如流,立刻改口,旋即转圜话题,从腰间的芥袋中搬出小山一般的昂贵礼物。
秘境之主随意瞥了一眼,捡起一套品相绝佳的蛟纹墨,递给杜小草:“这个你收着,画符的效果特别好。”
杜小草收下。
童子肉痛的吸吸鼻子,替师尊感到心疼,这套蛟纹墨是这批珍宝里数一数二的,白白的送了出去,哼!
杜小草戏谑地瞥了他一眼,这么顽劣的弟子,还先于城上城赢生、天魃和天芒小巫三人进门,往后有的闹腾。
她趁童子去摘花,低声为秘境之主:“这一个,也是做那种用途?”
秘境之主摇头:“这一个资质特别好,若能熬过那一关,一定悉心栽培。”
杜小草惋惜:“摊上你这种黑心肠的师父,是他们点背。”
“错了,遇到我这种明码标价的师尊,是他们的运气。”
秘境之主说得笃定,杜小草懒得争吵,注意力全都放在这座宫殿上,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这么气派的屋舍?
秘境之主为她解惑:“这屋舍有主人,是一头成了气候的山魈,这屋舍是他驱使落单的行人为他建造,他逞凶时恰好被我遇到,就出手擒住,用水磨工夫消磨他的道行,又把这小童子送到此地看守,刚刚见效。”
地上对折的那些财物,都是山魈若干年来掳夺来的。
杜小草讥诮:“你这是见财起意了?”
“山魈作恶多端,我撞见了,当然要出手,顺便接管它这些年搜刮的财货,不算过分。”
秘秘境之主振振有词,杜小草嗯嗯敷衍,随手从枝头摘下一颗泛红的果子,吃了起来。
小童子见了,笑容十分诡谲,抱着双臂等着看杜小草出糗。
这灵果看起来红湛湛的很诱人,其实有毒,吃了之后会眼冒金星,各种幻想轮番出现,让人看起来像个二傻子。
杜小草接连吃了三颗灵果,神志清醒,半点傻了的迹象都没有,小童子蹙眉不解。
杜小草冲他做了个鬼脸,唇舌无声翕动几次,搞得神秘兮兮,吓得小童子疑神疑鬼,坐立不安,一再给“师父”使眼色,秘境之主却笑而不语。
杜小草戏弄完他,笑道:“你方才说得没错,这世上多得是想寻仙缘,却求而不得的苦人,这个童子茫茫人海中遇到了你,算得上是运气。”
秘境之主隔空虚摸了摸童子的头,笑意收敛,口中的话语却冷冽得很,“世人都有一颗好大头颅,拎在手里却不知去报效谁,一辈子东奔西走,寻不到进身之阶,他能遇到我,有这么一番机缘,纵然神陨,也不算吃亏。”
“你应该把心里的打算跟他说一说,让他自己选择愿不愿意——”
“好,动手之前,我会说给他。”
秘境之主随口答应了,继续跟杜小草喝茶对坐,小童子误以为她也是师尊物色的“弟子”,见这场面越来越偏离,满腹疑惑,忍不住出声询问。
秘境之主随口斥了句“没规矩”,摆摆手示意他下去,自己有要紧事要跟杜小草谈。
小童子悻悻,离开了房间,对着院中一个老树墩嘀嘀咕咕。
没了他插科打诨,气氛变得凝重了不少,杜小草细细问起鸣泽城主和橘祖的事:
“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会不会趁着你离开天巫城,又重新溜回来?”
“鸣泽城主吓破了胆,不敢的,那个橘祖倒是挺不服气,可惜道行还差点火候,只能先遁走。”
杜小草对橘祖一直很好奇,询问秘境之主:“橘祖究竟什么跟脚?”
“木魅而已,是从一株仙木上剖下来的,不是主干,平日里帮着主枝汲取灵力,关键时刻可以得到主枝的庇护,单凭它自己,岂能跟我怼上?”
秘境之主说得随意,面色微微发讪,无论如何,他都被抢了弟子,让计划受阻。
杜小草待要再问,秘境之主忽然挥了挥袍袖,虚空陡然泛起涟漪,暴露了顽劣童子的身形,连人带树墩一起被抛了出去,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最后咕咚一声跌落在院墙下。
不知道是秘境之主使了什么术法,还是顽劣童子本领大,挨了他师尊这么一下子,浑然无事,就这么黏在墙头半响,极为缓慢地沿着墙壁往下滑落。
杜小草一时没看出门道,疑惑地看向秘境之主。
秘境之主黑着脸,他方才只是随口一挥,绝对没有使用任何灵力和术法,小童子的反应又不像是作伪,猫腻只能出在他怀中的木墩上。
小童子似没察觉到他的警觉和不悦,自顾自地坐在地上,逗弄一只被凭空掳来的山雀。
杜小草面色尴尬,搞不清童子是随手而为,还是故意影射她。
秘境之主悄悄给她使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喝茶闲聊,暗中却已经在蓄势,如临大敌。
“小童子”不晓得自己漏了马脚,依旧做顽劣淘气状,一会儿看看杜小草,一会儿冲着他师尊做鬼脸,把年少不羁混不吝的模样做得惟妙惟肖。
秘境之主权当在看猴戏。
杜小草还唏嘘:“你这小弟子入门不久,年纪也小,道行却已经这般了不得,能抵挡得了你全力一击,假以时日,必定名满天下。”
“仙君说得是,我这小弟子的资质确实绝顶,万万中难挑出一个,只要够谨慎,活得久,长得大,必有一番造反。”
两人看似闲谈,神态和动作都很自然,内心的反应却迥然相反,尤其是杜小草,她的五感六识那么敏锐,居然没有在秘境之主之前发现小童子悄悄靠近,这若不是顽劣,而是偷袭,她就悬了。
小童子不可能凭实打实的道行碾压她这位云澜仙君,只能凭血脉天赋,天赋异禀,如果不是这般,那就是他一直在隐藏自己,根本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童子,而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秘境之主算计徒弟,徒弟也可以反过来算计师尊啊。
三人各自都藏着小心思,偌大宫殿中诡谲地安静,秘境之主煞有介事地跟杜小草商议返回羽界的事,各种利益纷争,可能的合作事宜,谈来谈去,只是泛泛,没有敲定任何细节,更没有拿出让双方都满意的章程。
秘境之主对杜小草知根知底,杜小草对他却一无所知,他在飞舟上说的那些话,只能算他的一面之词,真伪难以求证。
杜小草涅槃过一次,不再是当初那般娇憨的小天真,逢人先有戒备心,又不便当面翻脸撇开秘境之主,只能虚与委蛇一番。
她问秘境之主:“你离开师门这么多年,就不想念师尊?”
“想念啊,所以才那么急着突破瓶颈,完成跟两位师兄的赌约,风风光光回去见师尊。”
“这些年你走过很多地方吧?”
“九州四海,六界八荒,都走过一遍。”秘境之主面露得意之色,斜睨杜小草:“仙君呢,这一番出远门,走了几个地方?”
杜小草苦笑,她溜出云澜祖地之后,担心祖父追上来,一路隐遁,匆忙赶路,什么风景都没来得及细看,印象深刻的只是那些星空客栈,然后就被人追撵,稀里糊涂落到岐山古驿,邂逅了屠狗和秦紫胤。
秘境之主口气豪迈:“忙完了白帝城的事,咱们结伴,一起游历一番,如何?”
杜小草摇头:“离家太久,归心似箭。”
说话间,她的注意力始终落在小童子那边,他果然被这边融洽的闲聊蒙蔽,暗戳戳地想要溜走,却又不肯扔了老树墩,就那么环绕在身边,摇摇晃晃,滑稽可笑地往外溜,像极了搬动粪球的小昆虫。
顽劣童子不是用双脚在走路,他的双脚离地一寸距离,不仔细看以为他在迈步,不会以为他漂浮。
漂浮得再低,那也是漂浮。
眼看就要飘出宫殿门外的广场,秘境之主猝然出手,一记手刀,把那老树墩劈成了一堆柴火!
劈得极为匀称,一根一根跌落在地上,隐约还有凄厉哀嚎声响起。
小童子在嚎叫声出现的一瞬间,就双眼一番,咕咚栽倒。
秘境之主身形一晃,已然出现在他身后,把人抱在怀中,想要查看他的魂魄是否还在。
杜小草急忙阻拦:“小心!”
提醒的迟了,把秘境之主抱在怀中的小童子,左手蓦然多出一根老树墩劈开的“柴火”,冲着秘境之主的腹部狠狠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