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生渐渐精疲力尽,心一横拿出大半傍身的法宝,对着虚空全部爆开,想为自己和师尊爆出一条生路,起码能让周围的视线清晰一些。
可惜,法宝白白浪费了,搁在平时绚丽多姿的濛光,搁在此地却像是黯淡的火星,倏然一闪就消失不见。
赢生力气耗尽,手段也耗尽,连过去了多久都不知道,整个人形容枯槁,勉强保持神智清明。
光阴流转,周围始终鸦雀无声,赢生不晓得过去了多久,只晓得胡子和发髻越长越长,单单是下巴上的胡子,就长了半尺多长,搁在外间,非得是活了大半辈子的巫老才能有的东西。
粗略的算,也得好几年功夫。
赢生苦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养魂木匣,深情凝视了许久,珍而重之地放回心口。
……
城上城上空,杜小草和秘境之主并肩站立,看着赢生缱绻缠绵的眼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那熏娘的相貌品性,在杜小草看来都是寻常,却是赢生至死不忘的心头宝。
秘境之主也冷笑:“没想到这小子是真喜欢他师妹,我一直以为他是装的。”
杜小草诧异:“他为何要伪装?他是鸣泽城主的爱徒,城主也没让他一定得娶了师妹。”
“他那师妹,是鸣泽城主的亲生女儿,血浓于水,平时看着一般长短,关键时刻就有分晓。”
秘境之主边说边挥动袍袖,让杜小草看另一幅问心画面——
鸣泽城主在独属于他自己的问心关里,面对着强敌来袭,一对爱徒只能带走一人时,他选择了——带走赢生!
非但如此,还一剑砍断了亲生女儿的左臂,让她不能拖拽这昏迷的赢生,不让她耽搁赢生的求生之路。
杜小草瞠目结舌,诘问秘境之主:“你确定熏娘是鸣泽城主的女儿?”
看这场面,她更相信赢生是鸣泽城主的亲生儿子!
秘境之主也懵了,他很确定熏娘和鸣泽城主之间的血缘关系,天巫城中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鸣泽城主自己肯定也是知道的,生死关头却能愉悦血脉亲情?
秘境之主黑着脸,再次挥动袍袖,师徒三人面对的幻阵场景陡然改变,三人全都陷入致命危险,勉强能逃出一人来。
这个求生的机会给谁,全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杜小草赶紧盯着熏娘,这大小姐是有前科的,当日离开秘境之后,面对天卜天巫的无耻威逼,熏娘不但出卖了她自己,还拔刀刺了师兄一刀,无情无耻,令人不齿。
好在这一次,她没有再发昏,眼见逃不出,把腰间的芥袋摘下塞进师兄的胸口,一脚把他踹离险境。
鸣泽城主紧随其后,拼了老命把熏娘也送出去。
很感动人的一幕,鸣泽城主却悻悻不满,不再理会这师徒三人,扭头去看天魃和天芒小巫。
这俩二缺跟憨,憨到不晓得出卖对方保住自己,遇事同仇敌忾,舍生忘死,莽到最后,居然真的莽到一条生路。
杜小草啼笑皆非地看着画面,忽然明白秘境之主为何看好这两人,还要收两人为徒了,这样肝胆相照的活宝,在巫疆之地,也是难得的稀罕物。
……
偌大一座云中仙城,茫茫白雾终于消失,一切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赢生惊讶的发现,师尊就站在他不远处,师妹依旧在他怀中的养魂匣中,天魃和天芒小巫,背靠背跌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大声地呼喝叫骂,似乎在跟什么人掐架。
他快步走到鸣泽城主身边,把刚才的遭遇略说了一遍,鸣泽城主苦笑:“这是幻境,幸好对方没有杀心,咱们马上弃城离开,保住性命最要紧,其它都是身外之物。”
赢生深以为然,大声招呼天魃和天芒小巫跟上,就要离开这座居住了十几年的巍峨仙城。
冷不防空中传来嗤笑声:“鸣泽城主,别那么灰心嘛,这仙城依旧是属于你的,我不会抢夺,也不会宰了你们,还有那橘祖,也还给你们,让它带着你们去找个山灵水秀的好地方安身吧。”
秘境之主说罢,果然撤去了禁制,扔回橘祖的树枝,转身离开。
杜小草莫名其妙,搞不清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忙活这么一场,就是为了给他们设下一场问心关。”
“当然不是,我是在考验他们的心性,很好,全都过关了,不愧是我相中的弟子。”
秘境之主吹嘘得大声,远处的鸣泽城主因为绝处逢生,匍匐在地叩拜感谢。
赢生、天魃和天芒小巫三人,却站得直溜溜,连头都不肯低一下。
鸣泽城主不便劝说天魃和天芒小巫,低声数落自己的弟子:“赢生,为师给你说过多少次?识时务者为俊杰,遇到这种脾气高蹈的高人,先要做小伏低,保命最要紧,不要给对方任何灭杀自己的借口。”
“师父,这秘境之主喜怒无常,卑躬屈膝没用,谨小慎微也没太大用,不如平常心,能活就活,该死就死,难不成为了苟延残喘,尊严血性全都抛出去任凭践踏?!”
赢生是温雅公子,难得的发出铿锵声气,也得鸣泽城主面色讪讪,天魃和天芒小巫却深以为然,帮腔反驳鸣泽城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脑袋掉了碗大的疤!”
“人活一世草木一春,恣意畅快最要紧,天天小心日日谨慎,学那老王八一般苟且千年万年,又有何趣味?!”
“……”
鸣泽城主怒道:“你们两个颟顸小辈,懂得甚么眉高眼低?该死当然不能耍赖皮,能苟活一定要先活着,甚么骨气甚么道理甚么恣意畅快,都是属于活人的,死人就是一堆白骨!”
天芒小巫哼哼,眼里心里都是不服气。
赢生却道:“向死求生,不违本心,师尊,刚才那场问心关,咱们四人都过了,否则都是死人了。”
他边说边抬头,看向浩渺天空,已经没了秘境之主的踪影,又或者依旧在,他没发现罢了。
秘境之主已经被拾掇得没脾气,不管秘境之主还在不在,径自收拾妥当衣衫,对准天空作揖拜谢,腰弯的诚心诚意。
“多谢前辈提点教诲,裨益无穷,不敢相忘。”
……
一场混乱,好在没有见到太多血腥,哪怕是木魅的消亡,也消失得寡淡,没有血淋淋的画面。
杜小草重新登上飞舟,疾驰前往白帝城,心中却惦念这鸣泽城主一行人,问秘境之主:“他们这一去,会去哪儿?”
“天宽地大,又有橘祖那样的精魅庇护,哪儿去不得?”
“既然如此,鸣泽城主为何会蛰居天巫城两百年?天巫城不是什么安居的好地方,他胆战心惊的图什么?”
“那是橘祖的选择,跟他这个名义城主没什么关系,你真要担心他们,不如担心担心橘祖,它被我拾掇这么一次,本体定然弃了鄙弃之心,今后只能靠自己的道行傍身,不能扯着本体的虎皮吓唬人,日子难熬了。”
“只是这样,没有其它的后遗症了?”
“这样的后遗症还不算大?想想白帝城中的纨绔恶少,怒马鲜衣,不学无术,却能锦衣玉食身居高位,得意洋洋自以为了不起,忽然之间没撵出家门,身为分文,流落街头,还要被从前得罪过的人落井下石,那滋味……啧啧!”
秘境之主幸灾乐祸。
杜小草被他的譬喻逗笑了,“橘祖跟那些无良纨绔不一样,它是有自己道行的,也吃的苦头,也许它早就想摆脱本体掌控了,你这次帮了它的大忙。”
秘境之主一怔:“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橘祖早就露出马脚,被虫蛀那一次我就察觉了,它明明能请本体出面帮忙,但它就是硬撑着不肯,对它来说,本体的虎皮扯着很威风,但扯来的虎皮,始终都是糊弄人的,它想要屹立不倒,必须自救养出一张虎皮。”
“仙君通透,你上一世娇憨无知,犯了很多的蠢,唯独一件事做得很好,就是你从未想过倚靠紫胤公子度过难关,没有指望靠紫胤公子的宠爱横行天下。”
杜小草笑得捧腹:“说什么浑话?紫胤公子的名头是很大,但行走天下还差得远呢,一路上还得靠我保护他。”
两人说笑间,飞舟的速度又缓慢下来,前方是一处磅礴渡口,杜小草曾经跟着秦佑安一起来过。
故地重游,风景如初,心境和陪伴的人却变了。
杜小草戴上面具,徜徉在街巷中,一家家的逛铺子,看见喜欢的就买下来,塞进芥袋里。
有些不便塞的,就让秘境之主帮忙拿着,聚少成多,再返回客栈的时候,秘境之主已经看不出半点世外高人的缥缈仙气,就是个给小娘子搬运物件的苦工。
客栈掌柜习以为常,这人不愧是资深老掌柜,好几年时间过去,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杜小草,给她安排了从前那件风景顶好的客房,还叮嘱小二不要多嘴,不要说破两次前来同伴换了的八卦。
杜小草五感六识敏锐,全都听在耳中,暗笑掌柜是个人精。
秘境之主却冷笑起来,告诫杜小草:“这掌柜连你都记得,秦佑安贵为仙帝,他肯定记得更清楚,瞧着吧,马上就会去给此地的谍子去报信讨赏,之后的麻烦你晓得。”
杜小草叹息:“是福不是祸,总归是要面对的。”
“要不要我给仙君安排一场问心关,试试仙君的心意?若是偏差的多了,可以补救一番。”
“不要!”杜小草头摇得像拨浪鼓,瞪着秘境之主:“不许对我做任何手脚,否则朋友没得过,立成生死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