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就要到皇城司衙门前,秦鸿益矜持的放慢脚步,却是和灰头土脸从里面出来的秦敬云、秦婉儿兄妹碰了个正着。
“爹——”一眼瞧见亲自过来接的秦鸿益,秦婉儿再也控制不住,眼泪那叫一个哗哗的。
“你先上车,”秦鸿益寒着脸,抬腿就要下轿,去皇城司找萧恪兴师问罪。
却不想大门再次打开,一个身着玄色滚金边长袍的修长男子从里面缓步而出。
一眼瞧见男子脸上那张几乎遮住了大半张面孔的黄金兽头面具,秦鸿益呼吸顿时一紧,视线和那双冰冷无机质的眸子相撞间,别说兴师问罪了,就是腿都要抬不起来了。
倒是正在流泪的秦婉儿,下意识的擦了擦眼泪,瞧着那站立在台阶上宛若利剑一样的孤独挺直身影——
明明是明媚的艳阳天,男子却好像自带寒夜气息,自打他一出现,就让所有人止不住想要退避三舍,可恐惧之余,却又止不住会为那双眼眸所吸引。
说起来身为秦家小姐,秦婉儿见过的出色儿郎不知凡几,却没有那个能和眼前男子一般,眼睛好像有非同一般的魔力,让人恐惧之余,又好看到禁不住想要沉沦。
秦鸿益最早发现女儿的异常,脸一黑,瞪了旁边同样有些怔忡的秦敬云一眼:
“扶你妹妹上车。”
听闻六皇子母妃云贵妃容貌极美,云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容貌虽然出色,可也在众人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唯有出生在冷宫的六皇子,简直是魅魔转世,容貌妖冶到令人无法卒睹的地步。
听说在冷宫时,就因为容貌过于魅惑,引得小太监和侍卫不止一次发生械斗,死去的侍者不知凡几。
以致后来虽然出了冷宫,还侥幸接管了皇城司,皇上却不许他以真面目示人,而是特意赐了这张黄金兽头的可怕面具下来。
又令他人前不可随意摘下。
与其说这是一种殊荣,所有人却觉得这更像是一种羞辱——
连真面目都不允许示人,注定了与皇位无缘。
如此一来,宫里那些侍卫太监倒是不闹什么幺蛾子了,却从此成为大楚文武大臣的噩梦。
既决定要兴师问罪,秦鸿益自然要拿出些气势来,当下努力忽略那张面具所带来的的不适,轻咳了一声。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面前突然黑影一闪,却是一个妙龄女子,忽然从人群中窜出来,手中利剑朝着萧恪面门直刺而去:
“奸贼,纳命来!”
事出突然,根本防不胜防。
眼瞧着那柄利刃就要刺进萧恪的脖颈,秦婉儿吓的惊叫了一声,一下捂住了嘴巴。
正要上前的秦鸿益则猛地顿住身形,狼狈的往旁边跳了一大步——
距离这么近,又是骤然发难,萧恪今天怕是在劫难逃。
尤其是萧恪这会儿的反应,竟是定定的瞧着那闪着寒光的利刃,别说躲闪,根本连抬抬指头的意思都没有。
原来冷血残忍的萧恪,也有被吓傻的时候!
能亲眼瞧见萧恪喋血皇城司大门前,自己也不枉此行。
这边秦鸿益还在乱糟糟的想着心思,一直静默不动的萧恪忽然抬了下手。
下一刻,那正往前冲的女刺客一下定住身形,甚至还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把一颗大好头颅扭成了九十度,仇恨的视线,正对着呆若木鸡的秦鸿益。
又有鲜血从女子身上喷溅而出,本是清秀的容貌,越发扭曲狰狞如同厉鬼降临人间。
秦鸿益的视线一点点上移,正好瞧见放在女子脖颈上那两根劲瘦修长的苍白手指。
萧恪抬眼,视线和秦鸿益相接的同时,手指持续用力,骨头“咔咔”折断的声音如同魔音穿耳,瞬间刺的秦鸿益一脚跌落台阶。
女刺客脖子彻底折断那一刻,终于松开堪堪抵着萧恪脖颈的利刃,眼睛中也不复之前的仇恨,取而代之的是后悔和无边的恐惧。
疯子,真是个,疯子!
秦鸿益不住念叨着,却是说不出一个字,甚至不自觉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总觉得下一刻,说不定萧恪就会把他的脖子也给扭断。
其他围观的百姓,已经吓得跪了一地都是,至于说刚才还满眼惊艳的秦婉儿,更是吭都没吭一声,就昏死了过去。
一群人中,倒是秦敬云还好些,虽然面色煞白,两股战战,到底还能强撑着站稳,扶着秦鸿益站在台阶下的模样,却是怎么看怎么像两只被暴风雨打懵了的鹌鹑。
倒是皇城司的人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很快就有差人过来,拖着死不瞑目的刺客离开,皇城使汪海,则弓着腰小跑着上前,捧上一方雪白的帕子。
萧恪接过,一点点拭去手上沾的血迹,又随手丢开。这才懒洋洋的抬眼,看向终于会喘气的秦鸿益:
“秦尚书?”
“是,是下官……”秦鸿益眼前不断闪现出女刺客被扭断脖颈的模样,和临死前投向他的狰狞视线,胸腔里一阵阵作呕的同时,头也跟着“哄哄作响”,好一会儿才强撑着扶住秦敬云的手,尽量挪的距离萧恪远一些,“六殿下,您,您请……”
别说兴师问罪了,可能的话,秦鸿益恨不得插上双翅,直接原地消失。
却是半天没听见萧恪的声音,秦鸿益后知后觉的抬头,只瞧见长街尽头玄色马车一角,一直到马车彻底从视线中消失,死寂一片的大街才又重新活了过来……
秦敬云刚要扶着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的秦鸿益上轿,之前拖了刺客死尸离开的皇城使汪海就匆匆回返,似笑非笑的瞥了秦敬云一眼,随即飞身上马,追着萧恪的马车去了。
待得到了萧恪马车旁,汪海放慢速度,隔着车帷小声回禀道:
“刺客身上并没有任何标识……倒是牙齿下藏的毒药,和昨晚德源寺中死士如出一辙……”
汪海据此判断,这女刺客十有八、九应该依旧是宁王豢养。
早知道宁王权势滔天,现在瞧着,竟然还是有些低估了,明明已经群龙无首,竟然还闹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马车里却是一片寂寂。
没等到相应的指示,汪海也就住了嘴,沉默的跟在车旁。一直到了萧恪的皇子府门外,才勒住马头,抢先下马,瞧了眼一派冷清的六皇子府,又很快低下头来——
大楚惯例,皇子年满十四岁,就要挪出宫外居住。
和其他几位成年的皇子府邸多集中在繁华的东部城区不同,萧恪的府邸却是孤独的矗立在皇宫西北角方向。
府邸的原主人是前朝摄政王,权势滔天之下,这府邸自然也是修的美轮美奂。
按理说这样一个所在,应该是众人争抢的洞天福地。只可惜那位摄政王却是个先杀光阖府家眷,然后又一根红绫吊死在大门前的狼人。
事情发生后,这座宅子也一跃成为闻名京城的一座凶宅。
大楚立国后,也有朝中重臣真心看上府中景致,又自觉身负大气运,索性请和尚做了法事后,就搬了进去。
结果前面三位主人,搬进去短则一年,长则三载,除第一位黯然罢官永不叙用之外,剩下两位全都是抄家灭族。
那之后,就再没任何人愿意入住这座府邸。
一直到萧恪十四岁,皇上把这座府邸赐给了他。
到现在汪海还能记起,第一次见到六殿下的情景——
偌大的府邸,宛若蹲伏在暗夜中的凶兽,带了张镂空黄金面具的少年以一种献祭的姿势,孤独的站在高大的大门里。
汪海只看了一眼,就惊慌的低头,只觉得再看下去,说不定他就会和六殿下一样,被露出獠牙的凶兽拆吃入腹,渣都不剩。
好在这样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很久,这会儿再站到府门前,汪海已经不会再有那种恐怖感觉。
倒不是说胆子大了,而是汪海意识到,他们家六殿下,才是这世上最深不可测的存在,即便真的有凶兽,对上六殿下,也只能被秒成渣渣。
就如同刚才那不自量力的女刺客。
怕是死后变成鬼,也绝不敢再兴起报复的念头,见了六殿下,也只有绕着走的。
可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汪海就敢踏进这座府邸。
为了小命着想,汪海以为,他还是轻易不要进去的好。
正胡乱想着心思,一阵轻微的“吱呀”声响起,轩昂的府门随即无声打开,萧恪的马车连同他身后两列交戟卫士无声的没入府门之中。
一直到再没有半分声息传来,汪海才垂着头后退几步,翻身上马。
萧恪的马车刚进大门,就缓缓停下。
掀开厚重的车帷,萧恪从车上下来,缓步从大气都不敢出的两列卫士中穿过。
惨白的阳光穿过斑驳的树隙洒在肩头,萧恪一步步拾阶而上,渐渐没入高耸的树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