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秦婉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 整个人也从自己得封县君、众人艳羡的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明明自己揭破了对皇上不敬的姚舜华的真面目,皇上的正常反应不应该是对自己厚加嘉奖了吗?怎么要用这种吓死人的眼神盯着自己?
“臣女一片……”
“你闭嘴!”皇上指着秦婉儿,不是顾忌着他真龙天子的身份, 真是上手掐死秦婉儿的心都有了——
他白花花的银子啊,他圣君的名号!
竟然因为眼前这个满脸贪婪的女人, 和自己失之交臂?!
那从天而降为他圣君名号操碎了心的仙家,就因为被这蠢女人的一声喊给惊到, 直接扬长而去了!
就这还敢大言不惭, 说什么一片忠心?!
其他人全都看傻眼了——
不是啊, 皇上是不是吃错药了?
就是发火, 不也应该惩罚那位大不敬的姚县君吗?
怎么瞧着要承受皇上滔天怒意的, 竟成了那个全力维护皇上的女子?
还是说是他们方才发癔症了,事实的真相其实是姚家女没睡,地上跪着的哪个才是真的睡大觉、君前失仪的?
至于说裘氏, 则是脑袋“嗡”的一下, 不期然就想到了郑太妃府上,突然从天而降逼得她不得不自打嘴巴的六皇子萧恪——
或者有病其实是遗传的?
皇上多管闲事的病根本比他那儿子还要厉害,要不然怎么就会这么颠倒黑白,睡觉的人不罚,反而是对他表忠心的恨不得一脚踢死?
还是说, 那姚舜华就是她们母女的天然克星, 只要沾上, 她们母女就绝没有好日子过?!
当然, 要说最悲催的还是已经吓傻了的秦婉儿。
被皇上这么凌厉的眼神逼视着,秦婉儿已经怕的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死鱼一般的瘫在地上,大口的张着嘴喘气, 明明吓得快要哭出来了,可潜意识告诉她,今天是皇上的寿诞,她要是敢哭,那君前失仪的就变成她了。
“你是谁家的女儿?”眼睁睁的瞧着到手的鸭子却飞了,皇上神情之可
怕都不足以用狰狞来形容。
“皇上——”身为礼部尚书,秦鸿益可不就在不远处站着?
眼瞧着皇上雷霆暴怒,秦鸿益再也站不住,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撩起袍子下摆就趴在地上磕头:
“皇上恕罪,是臣教女无方……”
“秦、鸿、益?”皇上几乎是从牙缝里把秦鸿益的名字给挤了出来。
“臣,臣在……”秦鸿益身体大大的抖了一下,那种霉运照顶的感觉顿时更浓了。
却还抱着一丝侥幸——
即便秦婉儿的喊声有点儿不合时宜,可再怎么说,都改变不了她确实是要维护皇上的体面这个事实不是?
无论从国法上还是情理上,怎么想都不算什么大罪啊。
可要说不恨,也是不可能的——
姚舜华君前失仪固然可恶,可谁都能当庭直斥、弹劾姚家,唯独他秦家不能。
毕竟这么多年,在他的有心推动下,谁不知道镇国候姚平远是他秦鸿益的救命恩人?
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让姚舜华出丑,或者姚家日子不会好过,他秦鸿益也注定要被人戳断脊梁骨的!
所以说他当初怎么就会猪油蒙了心,娶了裘氏这个蠢货呢。古人所谓娶错一个女人毁三代,说的就是他了。
正因为是蠢妇所生,所以女儿才会蠢上加蠢!
“好,你,很好!”皇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秦鸿益,“果然不愧是礼、部、尚、书,教出了这么个好、女、儿!”
“臣,惶恐——”
“你还知道惶恐!”皇上狞笑一声,再也忍不住咆哮起来,“在你们眼里,朕就是个猪油蒙了心的昏君吗!镇国候边关大捷,他的女儿睡会儿觉怎么了?”
“你怎么不能想想,为什么姚县君会在金殿上睡着?”
“为,为什么啊?”秦鸿益这会儿是真的懵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姚舜华为什么会睡着,还要他帮着找理由吗?
“镇国候征战沙场,生死就在一念之间,姚爱卿在边关为国尽忠,姚县君最是孝顺,在家里自然日夜揪心……”
“这么一夜夜的睡不着觉,就是
铁打的汉子都睡不着,何况姚县君弱质女流?”
这话听着也很有道理,可就是由皇上您说出来,就不觉得诡异吗?
“还是说在你们父女眼里,朕就是个昏庸无道的,任凭姚爱卿在边疆抛头颅洒热血,朕却连一个日夜为父忧心的孝女都容不得的帝王?”
“朕更无法理解的是,当初镇国候可还救过你一命呢!你们秦家就是这么回报恩人之女的?”
“你自己忘恩负义就算了,还要陷朕于不义之中,当真是其心可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秦鸿益要是还能站得住,那真就是脸皮堪比城墙那么厚了。
一时绝望无比——
读书人最好的就是个脸面。而身为礼部尚书,他秦鸿益没什么根基,唯二立足朝堂的仰仗,一则经营的好名声,二则即将成为亲家的镇国侯府,可经过今日一事,他秦鸿益怕就是注定要被钉上耻辱柱,两样一样也占不得了!
其他的大臣也被隆盛帝的咆哮给吓懵了。
一个个大睁着眼睛,呆呆的瞧着把秦鸿益大骂了一顿,依旧气的浑身哆嗦的隆盛帝噤若寒蝉——
呜,都说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今儿个算是彻底领会到了。
真不是他们愚钝,实在是想破脑袋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犯错的是姚家女,到最后被骂的狗血喷头,好险没被皇上喷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的人却成了秦鸿益?
当然,秦鸿益这人也确实不地道。
之前还觉得这人为官清正,现在瞧着,根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吗。
要不然秦家女怎么就会对恩人之女做出这般落井下石的事?
再联想到郑太妃寿宴上裘氏所为,一时对秦鸿益更加不齿——
所谓两面三刀,说的就是秦鸿益这个人了。
身为朝廷重臣,皇上自然不能因为这件小事,就拿掉他礼部尚书的位子,不过“身为礼部尚书却不知礼”的评语,却注定他这个位子怕也做不久了。
以后想要再升迁,更是做梦还差不多。
秦家,是注定要走下坡路了!
也有那想的深的,却是把热切的眼神投向了舜华——
这姚家女虽然瞧着有些不靠谱,不然也不会做出皇上寿诞睡着了的蠢事,可皇上的态度却分明昭示,他对镇国候的宠信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要不然,绝不至于如此为姚家女张目!
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些人的猜测,盛怒之下的皇上不但没有惩戒姚舜华,反而和颜悦色的嘱咐她,这么殚精竭虑,忧心边关事务委实太过辛劳,不然索性去旁边宫苑稍事休息。
他不但是皇上,更是天下臣民的君父,君父爱惜子民,本就理所应当,所以舜华不必在意,大可放心一睡。
舜华红着脸叩谢了皇上隆恩,倒也没有推辞,其他人留下等着宫宴的时间,她则离了大部队,溜溜达达的往宫苑散心去了。
身后还跟着抱了床锦被战战兢兢的秦婉儿——
同样都是大楚的子民,为什么她就不能得到君父的垂怜?
明明是姚舜华君前失仪,结果姚舜华可以继续找个地方眯一觉,她却要抱着锦被随时伺候。
刚才来传旨的太监可是交代的清楚,说什么“皇上说了,秦家女既然如此热心,那就给她个热心的机会,但凡瞧见姚县君在哪个地儿瞌睡了,就让她立马把锦被铺好,要是姚县君摔着了或者硌着了,那就唯她秦婉儿是问”!
这不是作践人是什么。
可偏偏还没地方说理去!毕竟谁让发话的是当今圣上呢!
和秦婉儿一样愁肠百结的,还有身后不远处悄悄跟随的一队宫廷侍卫——
让他们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出来,只是因为一件事,那就是姚县君的睡觉问题。
皇上密令,什么时候瞧见姚县君打呵欠,就最快速度把消息递过去。
看皇上的模样,就好像姚县君睡觉,是比他寿宴还要重要的多的事情似的!
只是他们追着追着,就不敢追了——
呜,姚县君走的路好像有些邪性啊。怎么那么多美轮美奂的宫殿不去,偏要往犄角旮旯哪儿钻?
尤其是那个颜色逼仄阴冷的院落,分明是他们都惶恐不已的大魔王,六殿下萧恪在宫内的住处啊!
说起来这处宫苑
曾经也是宫内繁华所在,只是因为后来曾经盛宠一时的云妃娘娘死在这里,更甚者死状还不是一般的凄惨,皇上就再没有来过这里。
就是宫中太监宫女,也不爱往这里踏足。
反倒是六皇子萧恪,因为皇上离开后,就把还是幼童的他丢在了脑后,这处宫苑,就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居所。
一开始因为萧恪太小,还有宫女怜悯之下,会给他送点吃食,可结果每回过来,都瞧见六皇子像个幽灵似的,睁着空洞的双眼,阴森森的盯着每一个过来的人,甚至好几次,眼耳口鼻那里还挂着道道血痕,那可怖的模样,简直能把死人都给下活过来。
那之后,这处荒凉的宫苑里,就变成了六皇子一个人的居所……
一直到挪出皇宫前,六皇子就一直独居此处。
等掌管皇城司后,因要不时进宫中禀奏机密事务,皇上索性让他在宫里选一处作为临时落脚点。
大家还想着,六皇子应该会选处繁华热闹的,谁也没想到,萧恪竟然直接表示,不用那么麻烦,就先前住过的那处宫苑就行。
今天是皇上寿辰华诞,按理说萧恪应该和其他皇子一样,站在百官之前给皇上恭贺圣寿。
只是很不巧,当初云妃惨死的那日,同样也是皇上的寿辰,骤然瞧见飘在血池中红衣红鞋神情狰狞的云妃,皇上受到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而偏偏,死去的云妃又尖又长的指甲,还插在六皇子细细的脖颈上……
那之后但凡寿诞,皇上就绝不会让六皇子出现在眼前。
只让他负责皇宫安全,至于说到皇上面前晃几圈,则大可不必。
甚至侍卫怀疑,说不好这会儿了,六殿下一口饭都没吃过呢。毕竟因为种种可怕的传说,这处被传言为六殿下弑母的宫苑,早就成了大家一致认定的禁地!
真是什么时候,六殿下在这里摇身一变,化为魔鬼,大家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眼瞧着舜华还要往里走,侍卫首领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边小声吩咐手下赶紧去禀告皇上,边飞身而出,挡住姚舜华的去路:
“姚县君,
请止步。”
倒不是说他胆大包天,竟然敢拦皇上都青眼有加的姚县君的去路,而是觉得,真是舜华进去,极有可能会撞上六殿下之下,性命不保!
真是出了这样的事,总觉得皇上会揭了他的皮!
“这里不能进吗?”舜华神情就有些懵懂。
之所以会往这个方向来,实在是鼻翼间飘过的那缕冷香,终于让她从藤花的甜香中解脱了出来——
这冷香的味道,分明和云姐姐身上的一模一样啊。
总不会今日当值的还有云姐姐吧?
本来只是猜测,没想到越往这个方向走,冷香味道就越浓,等到了这处有些荒凉的宫苑外,舜华已经确信,云潇潇肯定在这里待过,要么依旧在这里,或者即便是离开了,时间也不长。
虽然这里太破旧了些,可想来云姐姐的身份,能有这个地方落脚,也是不错的了。
她一个县君,还因为皇上的寿诞手忙脚乱,想来云姐姐更是疲累不堪。
就想着不然进里面瞧一瞧,要是能碰见云姐姐就太好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经过那么多富丽堂皇的宫苑都没被禁止入内,这么一个破旧的地方竟然被挡在了外面。
“倒也不是,”侍卫首领没想到舜华这么固执,又不敢说实话,只得期期艾艾压低了声音道,“主要是,传说,这里闹鬼……”
舜华眯了眯眼,心说你可是堂堂大内侍卫,皇宫闹鬼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另一方面却是更加心疼云潇潇——
原来自家姐姐日子竟然过的这么艰难吗。在宫外要卖命,到了宫里当值,还要睡闹鬼的院子……
一时越发心酸。面上却是不显,反而抬起手掩着嘴巴,小小的打了个呵欠:
“呜,有些饿了,还有点困呢……”
后面跟着走的脚底都要磨泡的秦婉儿气的不住磨牙——
还又饿又困,你以为这是郊游呢!这里可是皇宫,皇宫!
可还没等她吐槽完呢,就见刚才还一脸淡定的侍卫好险没原地蹦起来,眨也不眨的盯着舜华,声音都是紧绷的:
“姚县君,
说,困了?”
那模样,仿佛姚舜华想要睡觉,是什么天大的喜事似的!
“嗯……”舜华双眼迷离,固执的看向破败的宫苑,“想去那里躺会儿……”
“姚县君您等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侍卫首领终于确信,姚县君是真的想要睡觉了,可要命的是,看她的模样,除了六殿下盘桓的这处可怕所在,其他地方,她还就是不去了。
慌慌张张的留下其他侍卫守在这里,他自己则飞一般的去见皇上。
隆盛帝那边儿刚得着舜华竟然溜达到了萧恪住处的消息,正寻思着该怎么办呢,首领就连滚带爬的跑过来了:
“万岁爷,不好了……”
隆盛帝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什么不好了?总不会是姚舜华说,仙人离开,彻底不准备回来了吧?
“姚县君说她困了……”
“困了?”刚去给列祖列宗磕过头,虔诚祷告天上的祖宗得便的话走走仙人的后门,就得到了这个好消息,隆盛帝“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那你还等什么?让她睡!”
不是怕自己吓着舜华,隆盛帝恨不得亲自抱床锦被送过去。
“不是,皇上您听我说完……姚县君是要去六殿下的寝宫歇息……”
隆盛帝倒吸一口凉气,只是事关自己一世英名,却容不得他犹豫,不过略迟疑了一刻便道:
“放她进去,一切按照姚县君的吩咐,不得有半分违拗!”
本来隆盛帝第一个念头,是想让人赶紧去收拾探访一番,若然萧恪不在最好,真是还在那里,那就赶紧避出去——
他这儿子的性子偏执的很,要是真伤了姚舜华可怎么好?
好在这个念头只是转了一瞬,又被他自己否定——
既是仙人驾临这样天大的机缘,怎么可能让凡人干涉?
即便他是真龙天子,可也不能关涉其中。没瞧见刚才就因为秦婉儿那一嗓子,生生气得仙人拂袖而去。眼下好容易仙人又有了驾临的意思,可是千万不能再惹她老人家第二回。
毕竟再一再二不再三
而且仙人会选择老六住
的地方,难不成是别有深意?
比方说有怪自己为父不慈的意思……
呜,仙人果然是火眼金睛!隆盛帝自问,为帝这么多年来,国事上他兢兢业业,后宫内,他也能做到雨露均沾,要说真有那里有些瑕疵,那就是对待六儿子萧恪了——
谁让萧恪长了一张几乎和云妃有八成像的脸呢。
天知道瞧见那张脸一次,隆盛帝就会做一次噩梦!可现在想来,即便他这些年待萧恪多有疏离,这个儿子却是诚心帮他做事,但凡交到他手上的事情,从来都是无一失手……
这么想着,不免就有些愧疚……
隆盛帝在这边不停反思,舜华那里却是丝毫没有担心的意思——
云姐姐可是说的清楚,皇上这段时间因为库房里的羊毛山,人都有些疯魔了。
就不信他能抵挡的了这个诱惑。
果不其然,不片刻间,那侍卫首领就快速折返,手里还提了个硕大的食盒。
舜华边打呵欠边接过来,另一只手又要过来秦婉儿手里的锦被:
“你和他们一起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秦婉儿真要气哭了——
不想看见我,为什么还让我跟着走了这么远?
舜华就这么一路打着呵欠,一路往废弃院子走去。
一直到她的身影没入一大丛幽深的绿植后,那侍卫首领才收回视线,挥手让众人散开,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那儿——
刚才过来时皇上可是吩咐的明白,姚县君真要进去就让她进去,可必须要保证绝对的安全,如若期间舜华伤了一根头发丝,那今天护卫的所有人都提头来见。
天知道接到这道命令时,侍卫首领一瞬间就心如死灰——
总觉得今天凶多吉少,毕竟他的认知里,六皇子的禁区根本禁止任何人踏足。
守卫皇宫这么久,还没见到任何一个敢闯到这里来。
而作为勇吃螃蟹第一人的这位姚县君,也就是个娇滴滴的姑娘罢了,怎么想进去了都是凶多吉少。
侍卫首领甚至已经在心里盲猜,那位姚县君缺胳膊少腿的被丢出来,大
概需要多长时间……
舜华抱着被子在院子里站了片刻,随即笃定的朝着左边那处有些灰败的房子走了过去——
那里的冷香味最浓,云姐姐真是还在的话,肯定就在这里。
试探着在房门上敲了一下:
“有人在里面吗?”
等了良久,里面却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舜华犹豫了下,到底放下手中东西,抬手推了一下。虚掩的木门果然应声而开,被关在外面的灿烂阳光随着房门洞开轰然涌入。
舜华下意识的掩了下眼,等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再看过去时,脸色突然一变——
迎面正堂透着铁锈色痕迹的冰冷地面上,一个青色身影正席地而坐,背靠佛龛曲起长腿冷冷的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