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母?周景洛的嗣母?!
虽然已经想到卢氏并秀姑可能会和周景洛有关系, 却还是没想到,竟然是嗣母和嗣子这样亲密的关系。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舜华打发春草去外面守着, 又让卢氏并秀姑起来,亲自倒了两杯茶水递过去。
“呜……”卢氏却是还没开口,就泪流不止,“老婆子命苦啊,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呢……”
“……周景洛的亲爹,叫周玉树,和我那死去的老头子, 算是远房堂兄弟……玉树兄弟是个苦命的,刚一出生, 他娘就难产丢了命,又过了两年,爹也没了……”
“……玉树兄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听我家那死去的老鬼说, 都十岁了, 玉树兄弟还没穿过一件囫囵衣裳……”
虽然日子苦的不能再苦了,周玉树长得却是极好, 更有一副裂锦断玉一般的好嗓子。
“……逢年过节时,都有戏班子到村里搭戏台, 有一个叫玲珑班的班主, 一眼就看上了玉树……”
而事实上那班主也果然是个识货的,周玉树一开腔, 就镇住了所有人。
那会儿周玉树十岁, 从小到大一顿饱饭都没有吃过的孩子, 在班主给他端了一大碗米饭并两个白面馒头后,一点儿都没有犹豫的答应投到那班主名下当徒弟了。
“玉树离开的时候,村里人还给他凑了几百文钱, 嘱咐他说在外面过不下去就再回来……”
可嘴里虽然那么说,所有人却是认定,周玉树这一走,怕是再不会回来了。
“……可谁能想到,也就过了七八年吧,玉树竟然回来了,还是那个什么,衣锦还乡……”
那会儿卢氏已经嫁过去,做了好几年周家媳妇了。因为村里偏僻的很,整个村里统共就喂了五头驴,九匹骡子还有八头牛罢了。
平日里见到的最排场的也就是里正家娶媳妇,喜宴上竟然还有肉菜。
结果周玉树回来,竟然坐的是马车!
这还不算,回家后,周玉树先是大摆宴席宴请全村父老——
说大摆宴席,可是一点儿
不掺假,上的菜全都是肉。
然后就在周家早已破败的宅基地上,起了座青砖到底的大瓦房。
那三间大瓦房并院墙立起来时,立正都惊呆了——
周玉树的房子,可真是一点儿泥坯都没用啊,这样的豪气,都能比上县里那些有钱的老爷家了。
而更让大家震惊的则是周玉树的那个媳妇儿:
“……那皮肤白的跟雪似的,眼睛漂亮,小嘴也漂亮,还有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
要说有哪里不足,就是玉树媳妇不喜欢笑,整天绷着一张脸,可即便那样,却依旧漂亮的要命。
“……大家都说,玉树这是发达了,他那婆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而且瞧那肚子,应该是也怀孕了,这是双喜临门啊……”
虽然很多人羡慕的要命,小两口站在一起,真就和一对金童玉女似的,可私下里也有见识多的人以为,玉树那样的穷命,找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婆娘,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后来啊,还真让大家猜着了……”
周玉树的妻子长得是真好看,可脾气却不是一般的糟糕。对着村人时,就是不理不睬,一副谁都看不上的模样,对着周玉树,态度也好不到那里去。
“……见天把玉树兄弟给收拾的,那叫一个惨……”
一个女人家不说相夫教子,镇日里就指使着周玉树一个大男人围着锅台转,甚至半夜那会儿想吃鱼,周玉树就得跑河里去捞。
“您是不知道啊,有回寒冬腊月的,玉树硬是大半夜跑去把冰凿开,给她抓鱼吃,结果鱼没抓着,人却差点儿淹死……”
那之后,周玉树就落下了病根,眼瞧着十**岁的壮小伙,很快瘦的和一把干柴似的。
“你说自己男人病了,女人不应该心疼吗?结果他那媳妇倒好,竟然还不许玉树到房里睡了,说什么瞧见玉树她觉都睡不成了……不许睡就不许睡吧,还想出个新的折腾人的法子,那就是不许周玉树露脸,却要周玉树给她唱戏……”
有时候三更半夜,还能听见周玉树好听到极点的唱
腔……
“我那会儿还想着,兴许是怀着身子呢,人不舒坦,就作了点,等生下孩子应该就好了……”
却是再没有想到,真把儿子周景洛生下来,周玉树媳妇脾气变得更暴躁,动不动把孩子丢到一边不算,还对周玉树非打即骂。
“……有一回,我打他们家外面过,就听见那媳妇压着嗓子又哭又骂,说什么都是周玉树下贱,害了她,间或还有‘啪啪”的声音……”
卢氏耐不住好奇,就隔着门缝往里张望,结果就瞧见,周玉树竟然抱着个襁褓中的娃娃,跪在他婆娘面前。
他那婆娘则咬着牙,一巴掌一巴掌的扇了周玉树足足几十个耳光……
眼瞧着周玉树脸都肿了,嘴角那儿都是血沫子,却是始终沉默,任凭婆娘在那儿发疯,甚至被揍完后,哄好孩子,还做了鸡蛋羹,端给婆娘吃……
“结果那婆娘竟然把碗夺过来,就砸到了玉树兄弟身上……”
再之后,周玉树就开始酗酒,卢氏经常见到周玉树喝的醉醺醺的倒在村里任何地方,有时候还滚得一身泥……
明明刚回村时,他们夫妻瞧着就和神仙似的人物似的,结果不到两年,周玉树就成了个醉鬼,长相都跟着走了形,走到哪儿都是醉醺醺的,一身的酒气,脸上更是透着苦气,要说有那点儿没变,那就是对着婆娘时,始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醉了时还会哭叫着什么“大小姐,我对不起你”……
大家都说,周玉树怕是唱戏走火入魔了。
至于说他那婆娘,也渐渐没了从前的精致美丽,变得粗糙……
“两口子都这样疯疯癫癫的,可不就苦了儿子……”
周玉树不喝酒时还好,知道给儿子炖鸡蛋羹,喝醉了就会又哭又叫,或者呼呼大睡;周玉树的婆娘根本不像个女人,锅不会烧,饭不会闷,有一次卢氏过去,竟然瞧见那婆娘抓了一把没煮熟的米饭塞到还没长牙的周景洛嘴里。
“……你说明明是有爹有妈,结果却过的连玉树小时候都不如……”
卢氏因为生了四个孩子,就站住了一个女儿,最看不得
小孩子受苦,就主动接过来照顾周景洛的活计,每天固定从周玉树家拿走周景洛的粮食和鸡蛋,在自己家给孩子弄饭吃。
“那会儿我还替他们发愁,想着这哪里是过日子的人啊?这瞧着手里也不是没钱啊,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呢?谁想到洛伢子三岁那年,玉树的婆娘竟然跑了……”
到现在卢氏还能记起,周玉树疯了一样,跌跌撞撞跑遍了山里每一个沟沟落落,寻找婆娘的情景……
“那之后,周玉树的嗓子就彻底哑了,再没开过腔,也不喝酒了,每天就抱着洛伢子坐在村边的大青石上,说是要等他婆娘回来……”
村里人都说周玉树是得了相思病,婆娘不回来的话,说不好他命都得没了。
没想到还真让大家说着了,不过一年多,周玉树人就没了。
那会儿周景洛也就四岁多,和当年父母双亡的周玉树差不多的年龄……
“我们家没儿子,又养了洛伢子这么久,看洛伢子一个小小的人儿怪可怜的,老头子就说,不然就让洛伢子给我们当儿子吧……”
村里人也都同意,让里正帮着改了族谱后,又做主让卢氏一家搬到了周玉树那处瓦房里住着……
“……洛伢子九岁的时候,我带他赶集,正好碰见一个秀才,那秀才一瞧见洛伢子,就说洛伢子长着副聪明像,读书肯定好使……我当时说家里没钱,供不起读书,谁想到那秀才说,他不要钱,就是惜才……”
“我一想不要钱,还能让孩子念书,那敢情好,就答应了他……也就每个月初,给送粮食过去……”
除此之外,还有卢氏亲手做的衣物。结果又过了一两年,那边儿说粮食衣物什么的统统不用送了,他们包吃住。
可即便他们这么说,卢氏还是会坚持去送,想着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怎么也不能让旁人养活着啊。
更重要的是,周景洛总不回家,他们老两口也就送东西的时候,能见儿子一面。
“……后来十五岁那年,又说要去什么书院读书……我和他爹在家哭了几场,可想着
总不能耽误孩子的前程,还是答应了……”
夫妻俩卖了家里还没长成的猪,和下蛋的鸡……能卖的全都卖了,凑了十几两银子,让他带上……”
“可谁想到,他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
一直到老伴死,周景洛都没个影子。
后来唯一的闺女也没了,卢氏眼都快哭瞎了,就把外孙女秀姑接到身边来当孙女养着。
结果前年上,又遇到了百年难遇的□□,村里人能走得动的都拖着棍子逃荒要饭了,也就剩下几个不能动的留在原地等死。
秀姑和卢氏可不也和其他人一块儿离开了生活了多年的村子?
结果前些日子讨饭时,竟然意外遇见一个本村的老乡。那老乡跟她说,瞧见他们家周景洛了。
说是周景洛考上了进士,还调到京城当官了。
卢氏当时就激动坏了,从老乡那里拿了地址,就带着秀姑往京城赶。
再没想到找上门时,却直接被拒之门外,门房竟然告诉他们,说是周景洛自幼父母双亡,她这个娘肯定是冒牌的。
不过也好在对方把她赶了出去,才让她逃过一劫——
当天晚上他们之前住的小客栈,就着了大火。
卢氏和秀姑正好因为身上没了银钱,就露宿在客栈不远处荒废的旧房子里,亲眼瞧见白日里把他们赶出去的门房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了人在客栈里翻检,到最后,没找着她们祖孙的尸首,那管家模样的人就吩咐手下翻遍全京城也要找到,还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卢氏当时可不就吓破了胆?
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周景洛突然这么狠心,却也知道,为了活命,她还是别在周景洛面前晃荡了。
甚至想着,不然攒点儿钱,就赶紧带着秀姑离开。
没想到那天秀姑出去找活干的空当,卢氏还是被周景洛的人发现了……
卢氏惊吓过度之下,当时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时一睁眼就瞧见了姚子澜,听了姚子澜的话才知道,她竟然是在雪窝里被发现的。
如果不是姚子澜来的及时,卢氏
怕也早晚和其他冻殍一样,拉出城外焚化了。
“……这京城里老婆子和秀姑举目无亲,我们也都吓破了胆,想着赶紧离开的,可这天寒地冻的,一时半刻间,也没地方可去……”
因为担心周景洛的人发现她们祖孙后,再出什么意外横死街头,卢氏可不就想着找个靠山?
而他们认识的人中,官最大的就是姚子澜了。
再有姚子澜一身的正气,瞧着就是个好人,卢氏可不就让秀姑但凡有时间,就去寻姚子澜?
没想到这才两天,就碰上了王承豪,更甚者,还没来得及庆幸可以躲到侯府苟活,竟然又撞见了在侯府做客的周景洛。
更甚者,周景洛还是这位姚县君的表叔!
两人可不是要吓疯了?还想着舜华是不是和周景洛一伙的,故意把人骗进来,好杀人灭口!
“你们放心,我身为县君,有进宫面圣的资格,你们先在府中安心住下,我会让人调查,要是你们说的都是事实,我一定请皇上给你们做主。”舜华一颗心激动的“砰砰”直跳——
早就怀疑过周景洛和周氏关系不简单,现在瞧着,怕是让自己给猜着了。
“对了老太太,我想问一下,你们村都是姓周的吗?有没有个周老秀才,他还有个独生女儿,叫周蕴清的……”
“老秀才?怎么会。”卢氏直接摇头否定,“我们村叫周寨村,靠着山有两个周寨村,分别是前周寨和后周寨,不瞒县君您说,我们那儿穷的啊,大家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有钱去读书?两个周寨村,一个读书人都没有……”
秀才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舜华手紧了下——
多可笑啊,周氏之前说的所谓悲苦身世,竟然没有一句是真的。
“还有一件事,周玉树那婆娘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吗?”
“名字?”卢氏就愣了一下,有些迟疑道,“这都过去几十年了,您让我想想啊……”
周玉树在人前,从不会直呼妻子名字,偶尔背着人,卢氏倒是听他着迷
的叫过什么“大小姐”……
“哎呦,我想起来了,最后他婆娘不见的时候,玉树兄弟疯了似的到处找时,叫过‘笙笙’……”
笙笙?这一听就是个小名。
舜华虽然有些失望,可更多的却是振奋——
虽然还不能完全把所有事情都给串起来,却是能确定一点,那就是从进入侯府之初,周氏就是包藏祸心的!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春草的声音跟着响起:
“表姑娘,我们家小姐正有事忙呢……”
已经到了院子里的脚步声果然顿住,周静柔有些尴尬的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舜华起身推开房间门,面无表情的瞧着周静柔:
“有事吗?”
周静柔明显瑟缩了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睛道:
“也没多重要的事,就是刚听说姐姐去看子澜哥哥了,静柔就想着,之前给子澜哥哥做了件袍子,下次能不能带……”
看舜华眼神越来越冷,周静柔终于不敢再说下去,说话里都带着哭腔:
“姐姐,姐姐帮静柔给子澜哥哥带过去,好不好……”
还想再说,却正好对上舜华身后,一副见了鬼似的卢氏。顿时越发羞窘——
怎么姚舜华房间里还有其他客人吗?
更要命的是,她这么狼狈的样子,怕是全被对方看在眼里了!偏是看对方的衣着,明显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竟然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一时又羞又气,恶狠狠的瞪了卢氏一眼:
“你是谁?怎么在姐姐房里?”
卢氏被她瞪得一激灵,嗫嚅着道:
“老婆子,老婆子……”
却被舜华打断:
“无妨。”
又看向周静柔:
“你的心意我替三哥多谢了。不过三哥的衣服,有我这个妹妹做就行,可不敢劳烦咱们表姑娘。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你了。春草,送客。”
没想到舜华这么不给她面子,周静柔泪水终于止不住,顺着脸颊滑下,一时又羞又恨又气——
她也承认自己从
前瞎了眼,竟然会认定秦敬云——
从长公主府那件丑事发生以来,到现在这么久了,秦家那边都没人登门,别说出面承担责任,根本连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尤其是姑婆,中风的症状好转了之后,给她讲了一个大家族的大小姐,因为被小白脸给骗了,就跟小白脸离家出走的故事。
周静柔真是被周氏口中大小姐的悲惨结局给吓着了。
更要命的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去之后就开始不停的做噩梦,噩梦里她变成了那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两情相悦可以当饭吃的天真大小姐……
在梦里吃尽了苦头也就算了,清醒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着了魔还是怎的,周静柔竟然不期然把那个大小姐和姑婆联系了起来——
不是周静柔吹牛,实在是她这位姑婆,虽然说是出身于穷乡僻壤,可见识却是非同一般。
举手投足间,更是有种世家贵女的风仪。
周静柔到现在都记得,她刚来侯府时,整个就是土包子一个,是周氏手把手教会了她辨识各种珍奇古玩,更甚者有一次,侯府里一件宫中赐的宝物,周氏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还能最快速度的在极隐蔽的地方找到皇宫的印迹。
那会儿周静柔只是佩服自己姑婆太厉害了,竟然懂这么多。可自打听周氏给她讲完那个故事后,却总会情不自禁的想,是不是其实姑婆家就有很多好东西,她根本就是见得太多了,才这么厉害……
这样的想法简直和魔咒似的,让周静柔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过度的心虚之下,她甚至不大敢去见周氏。
还是今儿个听说父亲过府探视,才磨磨蹭蹭的去了萱草堂。
结果进去就瞧见,父亲竟然跪在姑婆面前,抱着姑婆的腿不停流泪。
明明姑婆和父亲在一起相处的模样,周静柔不止一次见过,却唯有这次,忽然就觉得,他们不像姑侄,怎么看都应该是比姑侄更亲密的关系才是……
种种煎熬之下,周静柔越发想念之前她难过时,会笨拙的哄她开心的姚子澜……
坐立不安之下,可不
就拿了她之前连夜做的一件棉袍过来了,却没想到,舜华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即便是她对不起子澜哥哥,可人,谁没有犯错的时候?至于说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她?
越想越难过之下,捂着脸就哭着跑了出去。
舜华收回视线,神情中殊无半分怜悯,刚要说话,却发现卢氏情绪不对,略略顿了一下:
“老太太见过我们家这位表姑娘吗?”
正想跟卢氏说,这周静柔按辈分,应该就是她的孙女。不意卢氏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嘴里更是喃喃道:
“天爷啊,这也,太像了吧?”
“像?像谁?”舜华下意识的回了句。
“像玉树那个婆娘啊。”卢氏神情那叫一个震惊——
眼前这姑娘和刚到他们周寨村的那位玉树娘子,可不有七分相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二更了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