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还气势汹汹的孟莲宛如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 一下僵在了那里——
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家夫人,孟莲可是比谁都明白, 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她嫁入范家时,丈夫还是从七品的小吏,而从从七品到从五品,中间五个品阶的跨越,足足耗费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陪着丈夫一路走来,孟莲也比谁都能体会个中心酸——
那些官职低的官员家眷面前,就是她放个屁, 都会有人说是香的;反之,如若对方老爷官阶比自家老爷高, 或者后台够硬,那就要换孟莲小心伺候了。
都说夫人外交,这里面的分寸一个拿捏不当, 轻则会让人嘲笑, 重则会连累丈夫头上的乌纱帽。
从一开始卑微胆小的商户女,到现在也算八面玲珑能应付各种场合的通判夫人, 孟莲自诩不管什么样的突发状况都能应对——
只要记得四个字“尊卑有别”,就绝不会翻船。
会气势汹汹的跑来三房这里兴师问罪, 也是孟莲一早就把自己摆在了“尊”的位置上——
即便三房有老爷子老太太又如何, 说到底,不过一家子操持商业的“民”罢了, 她这个官家太太面前, 辈分什么的就要往后靠靠, 包括老爷子老太太都要低头,孟鑫姚平君夫妇自然更不在话下。
孟莲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到,她这边大发雷霆之下, 孟鑫两人痛哭流涕请求原谅的可怜模样,至于说那个长得和个狐狸精似的什么内侄女,除了麻溜的滚出南城,更不会有第条路。
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说什么“县君”?!
五品的诰封或者算不得什么——大楚朝,正五品的官员多了去了,却不过是由吏部拟职,按照程序,正常流转,却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见得有面圣的机会。
不同于五品官员夫□□以夫贵,县君可是实打实的皇上亲赐的封号。
更别说,之前她也见过舜华了,也就和女儿孟怡差不多大。
这得是多显赫的家庭,才会这么大点儿
女孩子,皇家就直接给出五品的俸禄啊。
换句话说,五品县君比从五品高出的这一阶不可怕,可怕的是五品县君意味着什么——
从五品和五品一阶之差,真是对上了,或者还有一斗之力,可招惹了十六七岁就封县君的女孩子,只要孟莲不是蠢到了家,就会明白,她不但摊上事了,还摊上大事了!
恍惚间回想起按察使家的公子小姐对着舜华时亲热的样子,孟莲觉得,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
绝不是女儿说的,姚家女会逢迎巴结,根本是按察使家早就知道姚家女的真实身份。
还有岳家的反应——
即便真是全家人都看中的嫡长孙媳,如何也不至于重要到连岳家老太太这个侯爷世子夫人的祖母也要捧着的地步啊。
事实就是,他们也和按察使家一样,早就清楚,姚家女身份非凡,会这么另眼相待,不是因为姚家女是岳家娇客,而是因为姚家女是他们也惹不起,要小心捧着的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孟莲腿都软了。
“县君?什么县君?”旁边钱氏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兀自横眉道,“连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孟莲忽然回头,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钱秀英,你是故意害我不是?范家有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坑害我家?”
不是钱氏言之凿凿,说什么姚家女除了是岳家相中的孙媳妇,再无一点特殊之处,自己至于这么惹祸上身?
随着年龄的增大,丈夫这些年来想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越发艰难。自家老爷简直做梦都想攀上一门贵亲,能对他提拔一。
只是之前范家并未出过入仕的,不独家里根基单薄,就是十亲八戚都没个有出息的。
不管是婆家那边,还是娘家这里,自家老爷都算是地位最高的了。
孟莲越来越看不上娘家,也有这一点——
就没见娘家侄子里,哪个是读书种子,想要改换门庭,根本是做梦。说不好今后都要趴在范家身上吸血了。
真
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太阳打西边出来,有朝一日,娘家三房这里竟然直接冒出个县君这样显赫的人物来。
要是之前没有和三房翻脸,她这会儿可不就能马上回婆家,跟丈夫报告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而有了这样脸上有光的娘家,以后别说后院那些姨娘小妾,就是一向厉害的不得了的范家老太爷老太太,怕不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结果却全让钱氏给弄砸了!她竟然给自己传递了那样一个错误到荒谬的信息,所以说,为什么她会有这么蠢的弟媳妇啊!
孟良毕竟是经常在外行走的,即便对官场那一套不如孟莲更熟悉,却也很快明白过来,一时脸都绿了,看着依旧俏脸含霜站在那里的春草,只觉如堕冰窟——
刚还感慨三房打哪儿买来的丫鬟,这么有气势,却原来根本是姚家内侄女,不对,那位姚县君身边得用的人吗?
果然不愧是大户人家,就是丫鬟,瞧着都比见过的很多小姐有气势。
一想到钱氏竟然猪油蒙了心,丧心病狂到想要抹黑一位堂堂县君的名声,孟良简直恨不得表演一个当场去世。好一会儿才找回来自己的声音,栖栖遑遑的看向孟鑫:
“七弟,你大嫂她确实糊涂,可念在好歹一笔写不出两个……”
孟鑫却是没等他把话说完,直接一拂袖子就往里走:
“管家,送客。”
瞧着孟鑫离开的冷漠背影,孟良三人呆呆站在原地,直到几个下人过来,一副他们不离开,就要把人架出去的模样,才终于回神,神情仓皇的退了出来。
相较于孟莲和孟良的沉默,钱氏则是根本已经吓破了胆——
丈夫的神情看起来,分明是比岳家说要断绝商业往来那会儿还要狰狞啊。
好容易捱到了家,一进房门,钱氏直接阮倒椅子上,捂着脸哭出了声:
“老爷,我知道错了,要不,等七弟他们什么时候消了气,我再登门……我跪下求他们,成不成?”
孟良却始终不接她的话茬,只淡声吩咐下人给钱氏收拾行李:
“……把太太的东西全都收拾干净……”
没想到孟良竟然要赶她走,钱氏吓得魂都飞了,一下跪倒在孟良脚下:
“老爷,老爷您这是做什么啊?我怎么说也是老太爷和老太太亲自选出来的宗妇啊,您不能这么赶我走……”
又哭哭啼啼的去求孟莲:
“大姐,您替我跟老爷说一声啊……”
只可惜孟莲这会儿也吓得魂儿都要飞了,哪有心情搭理她?
直接把人推开,一言不发坐上了回范家的马车。
到了家里刚从马车上下来,就撞上了正烦躁的在花园里来回踱步的范巧云。
瞧见从外面匆匆进来的孟莲,范巧云绷着的脸才缓和些,快步迎了上来:
“娘,您可算回来了……”
孟莲也不说话,只快步往房间里去。
被冷落了的孟巧云明显就有些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跟了上去:
“娘,您这是怎么了?”
在婆家时娘或者三不五时的就被祖母骂,经常会心情不好,可但凡从娘家回来,受足了奉承的孟莲那回进门不是神清气爽?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总不会外家那边也有人敢给娘亲气受吧?
跟着孟莲进了门,刚要开口询问,孟莲忽然回头,却是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又把门关好,这才气急败坏的看向范巧云:
“云姐儿你老实说,今日在岳家园子,你说按察使家的公子对你有意,却被姚家女给破坏,对方还为了讨好岳公子,故意说你的坏话……这些话,全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明显没有想到,孟莲突然问出这样一番话,范巧云明显就有些慌张——
娘亲怎么突然这么问?
她之前说的那些,当然都是假的。会那么编排姚舜华,无非是气不过,她一个过来打秋风的破落户,竟然处处抢自己的风头!
有心想要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才故意颠倒黑白,往严重里夸张。
要说之前,她不是没用这样的手段收拾过那些家世比不上她的人,更是一次都没有翻过船
怎么今天,用在姚舜华身上,突然就不好使了?
脸色一时就有些僵硬,语气也有些心虚:
“娘,您把女儿看做什么人了,女儿怎么会……”
“死丫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承认?”孟莲气的浑身都是抖的,“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撒的这个慌,你舅母就要被你舅舅赶出去了?还有你爹,你以为他知道我们娘俩做了什么,会饶过咱们?”
真是让丈夫知道,娘家出了显赫的人,她不但没有巴结上,反而还直接把人得罪了个死,总觉得自己和女儿会落得比钱氏更惨的下场。
“娘你这般大惊小怪做什么?爹怎么会为了外人,责难娘和女儿?”范巧云明显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几个姐妹中,就数她长得最漂亮,爹还盼着可以通过她和上峰联姻呢,娘或者会被怪罪,爹却绝不舍得说她这个女儿一句。
“你知道什么!”惊吓太大,孟莲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就知道到外家那里逞威风……你知道不知道,那个叫姚舜华的小姑娘,她身份有多尊贵?”
“人家可是皇上亲封的县君!县君啊,那可是五品的诰封……你爹到现在,也不过是从五品罢了……你这次是把通天的人物给得罪了啊。”
“你也知道你爹那个人,要是让他知道,就因为你胡乱编排,结果给家里招来了这样的祸事,你觉得他会饶了你,饶了娘吗?”
范巧云本来还因为被孟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一脸怨恨,等听完孟莲的话,脸上顿时血色尽失,失声道:
“怎么会?”
明明她这个和外家不算亲的外甥女都知道,三房七舅妈根本一个亲戚都没有!
却是被孟莲戳破了最后一丝侥幸:
“娘还能骗你不成?要不然,你以为按察使家的女儿怎么会不搭理你,却和姚家女亲热无比?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蠢的女儿啊……”
这边两家鸡飞狗跳,孟鑫家却是喜气洋洋——
他在南城的绝味火锅店,要开业了。
在京城时亲自品尝过火锅的美
味,孟鑫立马意识到这是一条商机,当时还和朋友开玩笑说,不然他去求见火锅店主人,看能不能在南城也开一家。
那会儿说出来,完全是酒后之言,毕竟能在京城繁华地界开那么大一家豪华火锅店的,又岂是平常人?
怎么也没有想到,火锅店的主人,竟然是自家妻侄女,这次南归,舜华索性拍板把开火锅店所需灶具全套带了来不说,还除了京城几样经典火锅外,另外又开发出来几个鱼锅以及符合江南人清淡口味的锅子。
计划明天就开业之下,舜华这天可不是和孟萱一道去了火锅店?
除了认真检查一遍,防止第天开业时出什么纰漏外,也想品尝一下新增的几个鱼锅味道如何。
两人来的也是巧了,刚下车,就瞧见有人拉着一车鱼过来,看鱼在网中活蹦乱跳的模样,明显是刚打上不久的。
因为刚下过雨,地上可不就有些泥泞,拉着板车的男子弓着腰用力往前拽着车辕,后面还有两个沉默的汉子,也是累的满头大汗。
孟萱见了,不觉心生怜悯,抬手招呼道:
“卖鱼的,把鱼送到这里来吧。”
拉鱼的男子明显顿了一下,下一刻抬起头来,露出破旧斗笠下一张熟悉的脸来。
“于先生?”孟萱愣了一下,失声道——
虽然早知道于墨臣为了养一大家人,要做很多事,孟萱依旧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还兼职渔夫,以及亲自拉车这样的苦力活。
舜华的视线却是在车后两个汉子上停了下——
两人一个没有左胳膊,一个没有右胳膊,更甚者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的,明显是残疾人。他们沉默而坚毅的神情,偏偏又是舜华很熟悉的——
分明和农庄上那些从战场上受伤后黯然归来的军士们一模一样。
再加上之前听过的传闻,两人的身份不言自明,应该就是战死的于国栋的部属……
她这边定定的瞧着于墨臣,浑然不知,对面茶楼上,一个正在品茶的老者霍然站起身形,
瞧着于墨臣的神情阴鸷无比——
这小猴儿是谁啊?竟然敢纠缠姚县君?
亏得自己和小殿下来的及时,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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