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瑢跌坐在龙椅上, 只觉整颗心脏都好像被人用力捏住,许是痛到麻木的原因,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先帝虽然是雄猜之主, 对他后宫的女人,却还算是仁慈。
据萧瑢所知,被隆盛帝冷酷对待的, 一个是之前主使毒害他被冠上谋害皇嗣罪名的宠妃李氏, 另一个就是生母云妃了。
萧瑢一直认为,母亲之所以落得困死冷宫的结局, 是因为太过爱护他, 拼了命也要为他报仇, 才会触及王太后等人的利益, 最终被人算计。
原来根本是他想当然了。
是他太蠢了, 竟然没有想到,除非是触犯了先帝的逆鳞,不然先帝怎么也不会宁肯母亲困死冷宫,也不愿意见她一面。
而先帝的逆鳞,无疑只在一点,那就是, 子嗣。
却原来给他下毒, 不过是母亲感觉到暴风雨即将到来,抛出的一个杀手锏罢了——
连视若性命的亲生子都中了那样的奇毒, 暗藏的罪魁祸首,自然不可能是她了。
而据萧瑢所知,后续的发展也果然正如云太后所料——
因为萧瑢的中毒,和云妃旗鼓相当的另一宠妃李氏被赐死,隆盛帝也因为怜悯饱受折磨痛苦不已的云妃赏赐了大批珍奇珠宝之外, 还整日和云妃一起守在几乎总处于昏迷状态的萧瑢床前。云妃声势一时空前,就是彼时的王皇后,也要避其锋芒……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却是终究漏了马脚。为了自救,云太后又生下萧恪,本想着能仗着再添龙子帮自己逃过一劫,却没料到,隆盛帝竟然恨屋及乌,对云妃厌恶到连她生的儿子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地步。
萧恪忽然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一直到咳的心肝肺都要出来了,却依旧停不下来。
旁边萧恪顿了下,回头就想宣太医,不想萧瑢却用空着的那只手,一下拽住萧恪的衣袖:
“小六……”
所谓孤家寡人,说的就是他萧瑢吧?
以为有个天下最善良的娘亲,可他其实和弟弟一样,不过是那个名为个娘亲的女人争夺宠爱的筹码;以为娶的陆氏或者貌不出众、家世不显,但好歹是和他一条心的贤妻,结果陆氏心中更看重的却是娘家……
到最后,唯一留在他身边的,不过就只有一个因为他饱受折磨的弟弟罢了。
更可笑的是,就在昨天,还有昨天之前的很多日子,自己曾不止一次暗暗怨怪小六对逝去的母亲不够恭敬,对舅舅一家太过心狠,太过固执,竟是如何也不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
到现在萧瑢才终能体会到,原来被母亲伤害,就是这样宛如刀割,却竟然连一个“痛”字,都无法说出口……
“皇上。”萧恪犹豫了下,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送到萧瑢面前,“您吃。”
依旧清冷的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声音,却让萧瑢眼睛更加酸涩,张了张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相较于自己,弟弟无疑受到的伤害更是致命的。
曾经萧瑢也隐隐约约听人说起过萧恪和生母一起困居冷宫时的悲惨遭遇。只没有换血前,萧瑢根本就难以行走,自然没有亲眼看见过。照萧瑢想来,萧恪过得不好,肯定母亲更加凄惨。毕竟这天下,哪有不爱孩儿的娘亲?母亲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这样的念头,也一直以来都是支撑着萧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认为弟弟不该怨恨母亲的最根本原因。
到了现在,萧瑢如何不明白,之前听说的萧恪遭受的一切,怕都是真的。
毕竟和自己依旧能得到父皇的怜爱,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帮着生母翻身不同,一出生就在冷宫中的萧恪,明显根本就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呵呵,说没有利用的价值也不对,小六最终成了和自己换血的工具。
当自己终于从死亡的阴影中逃脱出来,却是不知道,根本就是把从来没有享受过半分爱的弟弟,推到死地也差不多了吧?
这样的自己,怕是连和弟弟说一声“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
许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卑劣和残忍,萧瑢抓着萧恪衣袖的手忽然松开,仓皇间,还无意识的推了萧恪一下。
萧恪手中的药丸,应声飞了出去。
看萧恪疑惑的看过来,萧瑢根本不敢和他对视:
“你,下去……”
就这么呆坐在龙椅上,茫然的盯着空落落的大殿门,甚至连萧恪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王太后推开殿门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情景,昔日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帝王,如今却是失了魂一般,浑身上下死气沉沉,不是眼睛还不时眨一下,简直就和活死人一般。
王太后定定的瞧着坐在上面的萧瑢,如同欣赏一件完美的工艺品般,嘴角渐渐绽开一朵愉悦至极的笑意:
“皇上……”
萧瑢木然抬头,手按着桌子想要站起来,却是接连吐了两口血出来,血滴落奏折上,绽开好几朵刺目的血花。
“哀家猜猜,皇上这是,知道了什么……是有关你母妃吧……”王太后瞧着萧瑢,眼神怜悯之余,更有些讥讽,那讥讽不但是对萧瑢,还是对云妃——
那样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竟然也能被冠上一个“慈”字,不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吗?
不管是先帝也好,还是现在的这位年轻君王,根本就从没有看清过那个女人的丑恶嘴脸——
所谓玉洁冰清的云妃,根本就是个恶毒的荡妇。
一方面在隆盛帝身下婉转承欢,一面还吊着姓乌的那个傻子,不对,不止乌明泽,据王太后手里的消息,还有好几个和乌明泽一样,对云妃情深似海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的。
这些愚蠢的男人们,都以为自己是云妃的最爱——
乌明泽为首的情人们,以为云妃是情不得已;还有先帝这个傻蛋,甚至到最后,还对云家法外容情,不过是觉得,云妃是因为爱他,才会用尽手段对付其他妃子。
当然最可怜又可悲的,则是面前这位年轻的帝王……
萧瑢视线慢慢聚焦,定定的落在王太后身上:
“太后这是等不及,来品尝你胜利的果实了?”
“当年朕会中毒,太后敢说,这背后不是你精心谋划?”
“皇帝真是聪明,”王太后神情瞧着越发愉悦,“不过皇上要是拿不出证据,就想用这样的想当然杀了哀家,怕是天下人都不会答应。”
当年那个女人自以为聪明,想要用一出苦肉计脱困,可不正合了自己的意思?不从旁推波助澜,都对不起那贱人。
云妃怕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乌明泽手里的那个毒药方子,根本就是自己让人不着痕迹透露给他的。期间更是帮着云妃扫清了种种障碍,不是自己大力帮忙,乌明泽怎么可能那么快集齐所有毒物?
“这些年,你们兄弟都过得很苦吧?”王太后神情却渐渐变得怔忡,“只是再苦,也比不得我的孩儿……”
自己小产下皇儿时,他已有六个多月,能瞧清楚他清秀的五官……
孩子生下来时,还有气息。到现在,王太后都能忆起,她可怜的皇儿,就那么依偎在怀抱中渐渐没了呼吸的情景。
从那一刻起,她就发誓,她一定要让云妃感受到千百倍的伤痛,包括,云妃生的孩子。
只可惜上天并没能让她如愿,云妃的孩子虽然也受尽了折磨,却全都活下来不算,她的长子,还因缘际会登基为帝。
就是云妃那个贱人,也跟着翻身。
这样的事,她怎么能允许?
“所以你就故技重施,又害了朕的佑儿?”
陆家和云家的供词,明显都显示,两家都不是想要天佑的命,而是借天佑,离间自己和小六两口子的关系。
唯一会借此机会痛下杀手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家。
“皇帝还是,没有证据啊。”王太后叹了口气,神情中竟多了些温柔之意,“哀家也是母亲,都说孩子就是爹娘的心头肉,皇帝这会儿有多恨,哀家比谁都懂……”
“皇帝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现在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的孩子……皇帝肯定恨不得把哀家千刀万剐吧?”
“如今哀家心愿已了,不然,就成全皇上?就当全了咱们这么多年的母子之情。想不想既让哀家死,还能不让皇帝的名声有半分折损?”
“太后还是莫要侮辱了‘母子之情’这四个字。”萧瑢语气寡淡,“不过,有一点你想错了,朕怎么可能想让你死呢?毕竟长长久久,孤孤单单的活着,不是,更好吗?”
王太后脸色明显一变,好一会儿咬牙道:
“要是哀家再加一个条件,保证天佑一世安康呢?”
生来体弱,再有这次的奇毒,天佑注定非死即残,如此自然再不可能与皇位有缘。
“你这辈子,也就只能有天佑一个孩子罢了,你也想,即便你不在了,依旧有人能够护住他吧?”
“别想着靠你的好弟弟睿王,睿王早晚会有他自己的孩子,所谓人心叵测,这一点,你母亲应该给你上了很好的一课……母亲都靠不住,何况是曾经被你伤害过的兄弟呢?早晚睿王会有自己的孩子,真是你把皇位传给了他,等他的孩子长大,将来要如何自处?”
“……真是那样的话,天佑注定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深宫之中……”
“你想让朕,把帝位,给谁?”
“给萧玦……”
亲眼瞧着云妃的儿孙都在痛苦中煎熬,她这辈子心愿也算了了。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娘家里。
只要上位的是五皇子萧玦,自然可保娘家富贵长久。
“你放心,哀家说到做到,会亲笔写下懿旨,同时让萧玦写下血书,一起交到睿王手里,以保证天佑这一生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睿王从旁监督,皇帝也不用担心萧玦他敢违背诺言,而没了皇位的诱惑,睿王也必然依旧是一个好叔叔,拼尽全力去护佑天佑这个侄子……”
“等做完这些,哀家就立马追随先帝于地下,让你得偿所愿,这辈子,不会再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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