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出,四下哗然,自然有人议论,一个哑巴开什么新闻发布会,莫非还要带一个手语翻译全程作陪吗?有这样的疑问,发布会当日盛况空前,几十家媒体,受邀请的没受邀请的,全都赶去会场。
发布会在附近一家酒店的宴会厅里,上午九点半正式开始,观众席上十数架□□短炮翘首以盼。
时间一到,四五人自后台缓缓步入,为首的便是贺槐生。
关于贺槐生,以前媒体上也不乏报道,但多作讽刺惋惜之语。
今日贺槐生着深色西装,灰蓝相间条纹领带,身形挺拔步履沉稳,与过去众人眼中懦弱卑怯的形象全然不同。
立即,媒体注意到了他耳后圆盘形的器械,镜头切过去,“咔嚓”声四起。
五个人在位上坐下,贺槐生微微清了清嗓,看向前方,对准麦克风,朗声道:“星晖的各位同仁,媒体朋友们,大家上午好。”
话音刚落,便听底下窃窃私语。
贺槐生略停了数秒,接着说道:“今天的新闻发布会由我主持召开,以期解决目前星晖所面临的问题。”
接下来,他先就近日罢工中星晖高层的处理态度诚恳道歉,表达了星晖历来对员工的重视,以及开放坦诚的对话态度。短短两分钟,语气恳切,言辞简洁,没有半句废话。
“我希望这次的事件能够在双方的交流之中达成共识,因此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星晖的同仁和媒体朋友们,我保证有问必答。”
贺槐生说完,身体退后寸许,看向观众席。
立即有媒体发言:“贺先生今天和过去有些不同,请问是否去做了听力矫正?什么时候做的?”
贺槐生答:“留到最后回答,让我们先聚焦星晖现在最重要的问题。”
便又有一家媒体问道:“罢工已经持续了将近七十二小时,为何现在才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
“我们应对突发事件经验尚有不足,望各位海涵。贺总的带领之下,星晖安逸太久,居安容易忘记思危,这次是一个警醒。”
“贵司是否已经想好应对措施?”
“今天我坐下与大家开诚布公,就是希望能够商讨出彼此都满意的应对措施。”
“据传,星晖十年没给员工涨过工资,此时是真是假?”
贺槐生顿了顿,“我一直远离星晖具体事务的运作,这次事件发生以后,我做了调查,很遗憾得知,这是真的。星晖历来有重视肱骨之臣的传统,我十分遗憾地看到,近十多年来,这项传统没有得到发扬。”
便立即有敏感的媒体捕捉到了贺槐生话中的新闻点,“贺先生是在指责贺总运营不当。”
“我只是痛心传统的丢失,同时认为,目前星晖的高层都应当为今天的事情羞耻和反思。”
“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贺先生对贵司高层的统治有所不满……”
贺槐生没答,目光转向观众席上屡次举手,却未能得到任何机会发言的星晖员工。
“罢工与星晖的同仁息息相关,希望媒体朋友们海涵,给他们一些发声的机会,”他伸手示意,“请把话筒递给坐在第三排的老先生。”
第三排的老职工激动起身,握着话筒大声道:“我就希望小贺总您能给我们一个准话……”他似乎没想到经音响扩大以后,声音竟会这么大,一时竟被自己给吓蒙了。
贺槐生凝视他,“您说。”
老职工看了看四周,手指不自在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方说:“我们就家居部门是不是真的要撤,咱们的厂子,是不是真的要停?”
贺槐生面色凝重,“谢谢您的提问,我得坦诚回答,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发言权。对于贺总贸然提出裁撤家居部门,我同样感到不解。我祖父贺孟晖筚路蓝缕,从卖肥皂起家,经我父亲多年经营,才有星晖今日的业绩,而这份业绩,亦属于在座各位同仁。目前,我只能尽我所能,劝诫贺总深思熟虑,不要自毁根本。我和各位一样,对星晖的未来身怀责任。”
老职工愣了愣,“小贺总,您说了不算?”
“很遗憾,我说了不算,但我会跟大家一起,尽我所能保存星晖的产业。”
“您父亲在时,我就在星晖干了。星晖是您爷爷和父亲的,凭啥您这个当后人的说了不算?!”
贺槐生微微抿着唇,垂下了目光。
媒体立时抓住了他这幅表情。
老职工坐下以后,另一个职工站起来,问道:“小贺总,咱们薪水能不能涨?”
贺槐生抬起目光,“我已经做了一份新的薪酬标准,预备等贺总回来以后,呈交给他。如果他批准以后,各位的薪资水平,能在目前的标准之上,上涨百分之二十甚至更多。”
“也就是……还是要老贺总拍板决定?”
贺槐生顿了顿,坦诚道:“是。”
贺槐生又答了数个问题,最后呼吁大家停止罢工,先恢复生产,一旦贺启华回来,一定会给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措施。
最后,贺槐生开始回答第一个问题:“年初我做了人工耳蜗手术,后悔自己接触得太晚。但我相信,对于一些孩子而言还不算晚。借各位媒体朋友们在场的机会,我要宣布一件事,我将成立一个慈善项目,专门用于资助贫困的聋哑儿童进行人工耳蜗手术,让更多人能跟我一样,有和大家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发布会结束,在媒体的簇拥之下,贺槐生离开会场,上了停在后面停车场上的车。
一拉上门,他便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问:“怎么样?”
夏蝉笑着比了一个大拇指。
这一周,贺槐生都在为今日的新闻发布会做准备,天天练习讲稿。
罢工的事,自然也是贺槐生一手策划的。
自去年找贺启华要了生产线开始,他就在筹谋这事。如今万事俱备,逮着贺启华去越南考察厂址的时机,那条生产线的负责人,得到贺槐生的命令,及时将贺启华要裁撤家具部的消息散布出去,几个人配合着,添油加醋这么一说,大家很快就被煽动起来。
待事情发酵得差不多了,贺槐生趁势而出,借机造势。
歇了一会儿,贺槐生又赶去厂区安抚工人情绪。
新闻发布会是现场直播,经过这么一场,贺槐生基本站在了跟工人同一立场,因此这一趟交涉十分顺利,大家都同意看在逝去的老贺总和贺槐生的面子上,停止罢工。
贺槐生离开厂房返回车上,夏蝉赶紧问他:“情况怎么样?”
“计划中。”
贺槐生伸手去摸口袋,夏蝉忙将他手一捉。
贺槐生笑了笑,“我忘了。”
人工耳蜗做完一个月之后才能开机调试,从那时起,贺槐生便一直在进行语言恢复训练。他这人很好强,每天都抓得很紧,这一周为了新闻发布会,更是超负荷训练,声带压力很大,医生便建议他戒烟。
中午在酒店吃过中饭,贺槐生带夏蝉出去玩。
这是邻近崇城的一座小城市,夏蝉第一次来,听说这儿的老城区很有意思。
老城区成片的白墙黑瓦,从围墙上垂下开着黄花的藤萝,经过开发,这儿如今多成了商铺,照旧时的样子,在门前挂着招幡,上面写着“xx剪刀铺”、“xx雪花膏”、“xx老银铺”等。
风和日暖,不是旅游旺季,小巷里寥寥数人。
夏蝉挽着贺槐生,踏着青石板的街道,慢悠悠地走,偶尔瞅见什么好玩的,进去逛一圈。走了半程,腕上已套了数串叮叮当当的手链,头上多了根素银的发簪。
七拐八绕,看到一家做旗袍的店子。
贺槐生停下脚步,“看看?”
夏蝉笑看着他,“你喜欢啊?”她今日没化妆,头发挽成一个髻,看着比平日温婉,连微微上挑的眼里,也带出一股春日般的明媚。
贺槐生没说话,拉着她手,往店里走去。
铺子很小,一个老裁缝戴着老花镜,坐在那儿看报纸。
他从报纸上抬起目光,看了看夏蝉,笑问:“太太,做旗袍么?”
太太?夏蝉不由转头看了贺槐生一眼。
贺槐生也看着她,眼底似有笑意。
老裁缝站起身,“布料,花色都能选,量体裁衣。”
夏蝉看了看挂在店里的旗袍,一件件做工都十分精致,她是穿过周兰那些上等货色的人,知道哪样的算好。
夏蝉便问:“要做多久?”
“一个月。”
“这么久么。”
老裁缝笑说:“嗨,慢工出细活。旗袍挑人,太太您这样的,衬得起。”
夏蝉便看向贺槐生,“我做一套?”
“做。”
老裁缝拿了软尺过来,给她量尺寸,从颈到膝,分外仔细。
量的时候,贺槐生便坐在老裁缝方才的座位上,看一会儿报纸,又看一会儿夏蝉。
老裁缝给夏蝉量臂长,“两位刚刚新婚吧?”
夏蝉笑了,“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以前常给刚刚新婚的太太做旗袍,见多了,都是你们这样。”
夏蝉便去看坐在门口的贺槐生,笑问:“贺先生,你怎么说?”
贺槐生抬起目光,“我觉得很有道理,贺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