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王二十四年,皇宫议事大厅。
“臣等惶恐。”
一众大臣身着朝服,手执荐书,跪于金銮之下,眉宇间满怀忐忑。
新帝端坐龙椅,金玄色龙袍垂到地面,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时不时敲两下,为接下来将要做的判决感到左右为难。
一武官上前觐言:“我朝和昱衡向来不和,两国相邻的城池一直备受争议,特别是昆阳城。昆阳本是我汉枢养兵蓄粮之地,这些年来昱衡屡次进犯,侵我疆土,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出兵平乱,打他个措手不及。”
此话一出,左边的文官跪倒一片,又是一声齐呼:“请陛下三思。”
沐檠头疼不已,这些人一喊惶恐,二呼三思,就是没个带头的站出来说说他们到底在惶恐些什么。
良久,他开口问站在文官最前面的人:“韩太师你来说。”
堂下一老者,红颜白发,精神抖擞,正是汉枢位高权重的韩太师。被点到名的韩太师眼眸朝堂下一瞥,随后说道:“陛下登基数月,朝政尚未稳固,如今反贼虽灭,其余党仍在作乱,要是此时出兵,内防家贼外抗敌寇,恐将汉枢置于腹背受敌的困境之中。”
沐檠问:“所以太师的意思是,降?”
韩太师说:“臣的意思是,和。”
那武官行峻言厉道:“韩太师,您是只看到碗中米丰,却不知地里粮尽。昱衡启政王狼子野心,无人不晓。这次攻打昆阳,你以为他要的只是一座城池吗?他要的是吞并我们整个汉枢大国!”
此话一出,不光韩太师,新帝也跟着面色铁青。有些话,道出事实,可说重了就是大逆不道。堂下无人敢接,都在窃窃私语。
就在众大臣议论不休之时,金銮前走出一人,不慌、不忙,时间掐得恰到好处。“臣倒认为,正是因为朝政不稳,余党未除,所以汉枢才要出兵。”
南宫彦的出场,让沐檠面色稍微柔和下来,他问:“爱卿这是何意?”
南宫彦:“众所周知,前朝逆臣对陛下执政颇有言辞。这一仗若不打,他们肯定会借机煽风点火,嫁祸人心,惹得民怨四起。相反的,只要我们赢得胜仗,一来稳定军心,二来可封住悠悠之口。此后,便无人再敢质疑陛下的治理能力。”
有人赞同,有人异议,众人再次审时度势起来。
一文官提出:“南宫都督所言也有道理,只不过此次战役,昱衡派出的统帅是护国将军严尤,此人英勇有谋,战果累累。反观我朝能带得动兵马的将军早已各安其职,顾将军刚被派守西北大漠,魏将军镇守东大门,刘将军又患有腿疾无法领兵上阵......”
他还未数完那少得可怜的良将,便让南宫彦给打断了:“末将请愿带兵上阵!”
众人对他投去佩服的目光。对啊,这不还有一个南宫彦嘛。
二十多年前,南宫彦还未出生之时,他的父亲南宫钧就是杀遍外侵蛮夷的明威将军。当年南宫钧一人挂帅,万人朝拜的场面,此刻还深深印记在每一个人脑海中。
如果说有一个人一出生就注定要接掌这一面旗,那个人非南宫彦莫属,只不过......
韩太师嗤笑道:“蚍蜉摇树,焉知树之重。南宫都督虽饱读兵书,谋略过人,但领军打仗非同于纸上谈兵,不是动动脑筋就能赢的。”
虽然南宫彦从小跟着父亲在军营摸爬滚打多年,但因为年龄太小,他从未参与过真正的战事。后来,南宫钧重伤病倒,死在了凯旋回都的路上。先帝缅怀明威将军,将他唯一的儿子接到宫里,赏了他辅助太子习武的好差事。自此,南宫彦再努力,也只能谋到一个手握兵权的都督职位,离那驰骋沙场奋勇杀敌的志向十万八千里远。
但眼下,这个机会来了。
南宫彦直面质疑,面不改色道:“韩太师此言差矣,敢问太师,历代有哪个将领是天生就懂得领兵打战的?又有哪个将领天生就懂得排兵布阵的?”还没等人回答,他便接了自己的话:“如果真有,那也是我们南宫家的人。”
韩太师脸上立马出现‘不屑’两字:“哼,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此次昆阳之战昱衡出兵八万,将近我朝所有能调动兵力的两倍,你有把握能取得胜利?”
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了南宫彦。韩太师说出了重中之重,这次出兵之所以踌躇不决,最大的原因是兵力问题。即便前线竭尽全力守住了昆阳,万一昱衡来个乘胜追击,直接把战场开到皇城里来,又有谁能挡得住那神箭大炮?
“光靠武力,自然不能取胜。”面对他们担忧之事,南宫彦却显得胸有成竹。
闻言,新帝微微弯曲了一下指节。此题一解,便再无顾虑。“那依南宫都督之意,还有其他可辟之路?”
南宫彦:“败战之计,以假乱真。既然汉枢缺乏兵力是两国皆知的事实,何不因势利导,让这场战败得更名正言顺一些。”
堂下大臣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的是什么神奇药方。南宫彦忽略他们见鬼的眼神,继续道:“封煞山关隘众多,其中封煞峡谷一带更是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但那也是昱衡军打完胜仗后离开的必经之路......”
南宫彦有条不紊分析着战略,沐檠慢慢意识到,这个陪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少年,俨然已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大人了。
南宫彦分析完,大家都朝他投去赞赏之色,韩太师也冁然大笑道:“南宫都督果然是大将之材,目前还有一个小问题,就是如今仓库紧缺,粮草不足,如果南宫都督能随带把这事也给解决了......”
兵饷由军仓管理,直属户部,与南宫彦打不着任何关系,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韩太师是在故意为难他。
“不必解决。”南宫彦倒是回得轻快:“只需一个月时间,我必击退昱衡大军。”
韩太师:“南宫都督好大的口气!”
南宫彦懒得看他,转身朝新帝一拜,立下誓言:“倘若战败,臣愿领项上之首回来复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每个将士都该具备的血气。
堂上哗然一片,顿时又沸腾起来。
新帝的脸比御膳房里那口用了十几年的大铁锅还沉。他是很想打这一仗,但他绝不愿意由南宫彦去当这个出头椽,可南宫彦连作战计划都提前筹划好了,想必是下了决心要走这一步。
沉默许久,新帝站了起来。“既然南宫都督主动请缨,朕便允了。”
他一步步走到南宫彦身旁,与他朝反方向并肩而站。 “传朕口谕,封南宫彦胜骑将军,统领五万兵马,即日启程,赴边境卫国。”
南宫彦笑了,转过身轻轻瞥堂下一眼,目光横扫千军,无人敢再吭一声。
......
出征那日,新帝将胜骑将军送至城门口。南宫彦一身盔甲,牵着战马,身后军队整装待发。
他俯身叩首,却在膝盖落地前,被新帝扶起了。
沐檠:“汉枢的安危,就托付给南宫将军了。”
南宫彦:“末将定当全力以赴。”
沐檠将手搭在他肩上,郑重地说:“我等你凯旋归来。”停顿一下,他又道了句:“一定要归来。”
南宫彦覆上他的手道:“末将遵旨。”
说完他跳上战马,带着绝尘而去的队伍,留下滚滚白烟,久久未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