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晚风,时有微凉,今夜的箬伢村分外清净,族民早早便熄灯睡下了。
午夜过后,凌少群听到外面传来接连不断的窸窣声,像很多人在走动。
他将窗户打开一条缝查看,但天色过于乌沉,看不出什么异样。
墨迟似乎也察觉到不寻常,撑起虚弱的身子问:“外面怎么了?”
凌少群抬抬手示意他别动:“不清楚,你好好躺着。”
没过多久,另一个屋的门也开了,思文赫兰走了出来。
凌少群把窗推开:“大哥,你是不是也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了?”
思文赫兰:“嗯,我去看看。”
“我也去。”凌少群直接从窗里翻出来,几步跟上大叔。
天阴沉沉的,放眼望去四野皆空,偶有凉风穿颈,灌来阴森之气。远处,黑影攒动,布满草荄的小路上,枯枝被踩得吱呀作响。
渐渐地,黑影由模糊一片变成一个个人,高矮肥瘦,男女老幼。他们手握农具,成群结队,慢慢朝两人住的地方走来。
等他们靠近了,凌少群发现,竟然都是熟悉的人,里面有族长,阿诺,阿桑,三婶......
这些人行动僵硬,面无表情,空洞的瞳孔里只剩阴沉与死寂,乍一看,还有几分瘆人。
换了普通人,可能已经吓得脚抖了,然而大思文赫兰和凌少群,一个八风不动,一个雷打不惊,站得比钢板还直,慎重的表情也不知谁吓谁。
“好像在哪里见过......”凌少群低声呢喃了句。这些人看上去被某种力量控制住,已经失去神智,不过凌少群在意的不是这点,而是他们的神态似曾相识,他一定在哪遇到过。
“发生什么事了?”冰灵和靖瑶跑了过来。
凌少群摇摇头:“我们也刚到。”
两个女生一出现,原本安静的人群突然躁动不安,有的人蹲下抱头嘶吼,有的人在地上翻滚,还有一些扯着身上的衣物,表情十分痛苦。
靖瑶郡主嘴角扭曲地问:“他们该不会.....”
“嗯,准备应战吧。”思文赫兰从地上捡了根木条,一副开打的姿势。
凌少群蓦地一怔:“应战?开什么玩笑,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这些人中,年级最大的族长,消瘦如风中一根狗尾巴草,这就他身老骨架,别说打,被人轻轻一推可能就呜呼哀哉了。而年级最小的爱娃,踮起脚都不到凌少群腰身高,不小心摔倒都会哭鼻子。
族民善良朴实,平日里对刎颈盟照顾有加,凌少群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的。
思文赫兰朝拿铁棍的阿桑指了指:“这就不叫手无寸铁了吧?”
凌少群:“可是他们没有攻击性。”
他话刚说完,以阿桑为首的几个青年已经冲了过来,对准他们抬手就打。
刹那间凌少群面前多出一个防御屏障,铁棍敲在上面响起刺耳的“哐哐”声。
不远处,青翎立于小楼之上,手中云霄石发出零星的光芒,给黑夜点了一盏清灯。
屏障外一片混乱,砰砰嗙嗙的敲打声响个不停。爱娃身子小,刚好可以从缝里钻进去,一摸到凌少群的腿就下口咬住了。
“爱娃,住手。”冰灵拉住她,拿药包塞进了她嘴里。
防御屏障很快被破开了,族民狂躁地叫嚣着。族长也一反常态,张口咬住了凌少群的手臂,仿佛他有多好吃似的,个个都要来尝一口。
凌少群吃痛,用力甩了他一下,谁知听到‘啵’一声,族长一排牙华丽丽飞走了。
凌少群:“......”
冰灵:“......”
族长也木讷地看向了地上的牙:“......”
凌少群惊了一乍,立马心虚道:“呐,是你先动口的,我不是故意的啊。”
被洗了心的族长哪能听进去他的话,一转眼便带着几个人如狼似虎又扑了过去。
他们抓得死紧,有的抱腿有的抱腰有的下嘴咬,此起彼伏,毫无规章。
凌少群扯着人往外扔,来一个扔一个,来两个扔一双,他胡乱扯着,突然觉得手中多了撮毛茸茸的东西。
凌少群左右一看,族长脑门上一坨白发没了。
他盯着自己手中发丝,陷入深深的思考,好久才挤出一句:“我真不是故意的。”
族长摸摸秃了一块的脑袋,转身伤害别人去了。
青翎催动一个个屏障护着靖瑶,指头点亮火星,唰唰飞出,打在族人身上拉开他们的距离,但他不能出手太重,以免误伤族民,又不能太轻,因为他们行动实在太过疯狂,不要命地攻击着。
大叔没他们客气,碰到谁就揍谁,一个个身体腾空又落下,在他身边堆了座小山。
“是摄灵劫!”青翎看清状况后得出结论:“这些人和糖豆儿中摄灵劫时的状态很像,没有自主意识,完全就是被人操控的傀儡。”
凌少群心想,难怪这么眼熟。一听到摄灵劫他就头痛,这里少说也有上百个人,到底要多少蛊虫才足以撑起这么庞大的阵容?
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发现,围殴自己的人越来越少了,转而都冲向了青翎和靖瑶,一层层像裹粽子一样把两人围得水泄不通。
对了,追魄铃!
追魄铃的铃音驱邪避祟,对蛊虫影响甚大,会遭到它们的疯狂抵制。
凌少群大声喊道:“靖瑶,赶紧收起追魄铃。”
靖瑶反应过来,划破指头,在每一颗铃铛上都点了血,追魄铃立即止住声音。
......
墨迟听到外面的打斗声,不放心还是想起来看看,忽然见凌少群急匆匆跑进门,他正要问发生什么事,紧接着青翎拉着靖瑶也进来了,冰灵跟在他们后面,一个个像奥运百米冲刺一样越过门口。
思文赫兰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反手便将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
墨迟愣愣坐在床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很快,敲门声接窘而来,准确来说,是撞门声,力度大得惊人。
凌少群通过窗户缝往外瞄,突然一只手闯了进来,他赶紧把窗关上,那只可怜的手嘎啦断了。
“罪过罪过。”凌少群看着挂在窗栏上的半根手臂,做贼心虚地问冰灵:“这只手以后能给他接回去吗?”
冰灵平静地说:“拿针线缝会快点。”
凌少群擦了擦鬓边的冷汗,念咒将窗加固了。
撞击声继续响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思文赫兰顶住门,回头示意他们放松下来:“我守着门口,你们困了先睡一觉,天亮就恢复正常了。”
凌少群:“......”
谁有能耐这个时候睡觉啊?!
青翎转了转绷紧的手腕,方才一直施法,手都累了。“先理清状况,族民怎么会同时中了摄灵劫?”
集体被下蛊,可不是件容易事,凌少群思索再三,突然找到了线头:“那两锅牛骨汤!肯定被人偷偷做了手脚。”
早上爱娃娘说牛骨汤是要分给族民的,每户都有份,凌少群自己熬了鸡汤给刎颈盟喝,这才逃过一劫。
靖瑶君主心有忌惮地说:“所以,这一波操作针对的是族民的,还是针对我们的?”
冰灵敛下表情:“恐怕有人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了。”
墨迟陡然一僵,已经猜到是谁,他闷闷地沉下头,不语。
“会用黑暗幻术,又跟我们有过节的,只有嘲魇一人。”凌少群捏了捏拳头,招出七星莫绝:“他就在外面!”
青翎知他冲动,赶紧拦住他:“现在不宜出去,嘲魇的目的就是让我们和镜人起冲突,好把我们逼上绝路,切勿中了他的计。”
“我找嘲魇,绝对不伤镜人。”凌少群手中扔使劲,寸步不退。
这时墨迟突然捂住胸口,一阵痛苦的咳嗽,差点摔下床去。
凌少群提到嗓子眼的怒气,在喉咙里翻了两滚,最终还是咽下去了。他收起七星莫绝,跑到墨迟身边给他顺气。
墨迟虚弱地说:“我不是阻止你,但青翎说的对,会有危险。”嘲魇那罐蛊虫他见过,满满一酒壶,恐怕不只操控族民这点伎俩。
凌少群沉默下来,最后点了点头。
两个时辰很容易过去,大家都没有睡,等到水平面上升起一点鱼肚白,聚在屋外的族民如被什么东西抽掉了身体里的魂,一刹那全倒下了。
屋外一片壮观,靖瑶郡主很是担心地问:“我们要把族民全部搬回去吗?”
大叔说:“搬不完。”
靖瑶:“那怎么跟她们解释?总不能告诉他们整条村子都中蛊虫了吧。”
凌少群推了推她的肩:“不需要解释,走,跟他们躺一起。”
晨曦越过山巅时,阿桑被鸡啄了一下脸,哎呀一声把自己叫醒了。他瞪大眼珠子看了一圈,又揉了揉眼,再次瞪大时还是不敢相信:“我怎么睡外面来了?”
他还在发愣,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句:“谁啊,压我脚了。”
阿桑猛地低头,见凌少群躺在他身旁,一只腿被他压着,另一只腿压在阿诺身上。不光他们,周围全是趴在地上的人。
阿桑都看傻了,一时惊慌到极点:“你你你怎么也在?”
“我在哪啊?”凌少群非常自然地打了个哈欠,配合他夸张地叫了一声:“妈哟,你怎么把我搬出来了?”
阿桑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他踢了阿诺一脚:“阿诺快起来,出大事了!”
阿诺被踢醒,还晕晕乎乎的,蒙住眼睛说:“今天太阳这么晒。”
“可不晒嘛,也不看看你躺哪睡。快起来,把大家叫醒。”
这天早上,炊烟没有如常升起,迎接众人的不是一声声嚣张的鸡啼,而是一声声惊慌无措的低呼。
“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睡在外面了?”
“该不会是触怒了神灵吧?”
“什么神灵,一定是妖怪作祟,妖怪回来袭村了!”
顷刻间,整片莱茵河陷入无休止的流言与恐慌当中。
思文赫兰走到凌少群身边,用比耳语还小的声音说:“这个地方不能留了,回去收拾一下,早点离开。”
凌少群问:“去哪?”
思文赫兰不假思索道:“太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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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族长醒来,摸了摸嘴,疑惑低地问:“我牙呢?”
凌少群心里一抖,蹑手蹑脚走开两步。
阿诺看到后震惊地说:“爷爷,你头发也少了一坨!”
一条射线从他们身后飞过,凌少群已经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