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与。”
应妈妈连忙上前,急切想伸手拉他,容与却是猛然侧开身,躲到容爸身后,目光始终不放在他们身上。应妈妈心里一痛,神色全是痛苦。
应爸扶住应妈妈,眉头紧攥起来,似乎也想不到容与是这样的反应。
气氛一时尴尬。
容爸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他刚才去找小与时,正看到小荀在跟他说话,小与把头埋在膝盖里,不开声,不回应。刚开始容爸以为小与只是不知怎么面对应家人,可现在看来,怎么有点不对?
不过儿子躲到自己身后,这个信任的动作还是让容爸有点高兴的。
“小与,叫人。”容爸把身后的人拉出来,手按在他肩膀上,让他不要怕。
容与紧抿着唇不动,容爸又催一次,容与这才抬起头,目光却还是没放在他们身上,低声道:“应叔叔,应阿姨好。”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应妈妈眼泪瞬间出来,着急上前就想抓容与,容与本能往后躲,恰好踩在一块圆石,人瞬间摔倒在地,痛得他大叫一声。
“小与。”容妈一直站在堂屋里面,看到容与摔倒下去,尖叫着跑过去。
一群人围着容与七嘴八舌问他怎样。
“痛,痛……”容与紧紧扣住容爸的手,眼眶红了,唇色都是白的,嘴里喃喃叫着痛。
“快去医院,快去医院。”应妈妈伸手想抱容与,容与又是一躲,缩在容爸怀里,如同寻找保佑的小兽,却因为突然一动,痛得又是倒吸一口气。
“你别碰他了,别碰他了。”容妈跑过来一把推开应妈妈,伸手擦着容与额头溢出的冷汗,哽咽着问:“哪里痛?告诉妈妈?”
“后面痛,”容与抿着唇瓣,面脸痛苦,声音又低又轻:“后面痛。”
“不怕啊,小与,妈妈在,没事的。”容妈抓着他的手,死死忍住哭意,这孩子痛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容与脑袋有点糊涂,似乎是尾椎痛的,似乎又不是,只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容妈妈哽咽的声音让他有点恍惚,他好像又回到上辈子那个台风夜。
他好像死了,又好像还活着,他身处一个只有自己的空间,偶尔会醒过来,看到的就是白茫茫的世界,他很害怕,很害怕,直至有一天,他听到容妈妈在叫他,“……小与,小与,我的小与啊,你去哪了……”
“小与别怕,妈妈在啊!”
这个声音一直伴随着他,直到某天醒来他附在了应荀身上,那个声音再也没出现。
“不痛啊,不痛啊,爸爸马上带你去找医生。”容爸一把抱起容与,快步往外走,容妈跟在一旁直抹眼泪,边说着:“是不是伤到尾椎骨?老天要保佑,不会有事的!”
应荀完全插不入手,连容与受伤本能找的都是容爸爸。虽知道现在小与与他没感情,可还是很难过。
“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小与情况。”应荀看双亲一直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还是安慰一声:“他会没事的。”
话落,跟着跑出去,村里只有一个诊所,他知道在哪!
院子一时空下来,连容遥都跑掉了。
“他躲我,他连碰都不给我碰,”应妈妈红着眼,眼泪直往下掉:“小与从小就记仇,他是不是记恨我们把他送走?”
“没事的,别多想。”应爸爸也觉得容与的反应有点奇怪,半个月前送小与走时,他还是不肯的,直至被两个保镖强行押走,是不是因为这样被记恨上了?应爸爸也不知道。
“都怪你,都怪你。”应妈妈想到容与躲自己躲到摔倒,嚎啕哭起来,她觉得小与再也不想要她们了。
村里的诊所虽简陋,但是医术还是不错,是一位老中医,给容与检查完后,点点头,幸好没真伤着,否则下半辈子就难了。
老中医走出来,容家人连忙走上前,着急问:“怎么样?严不严重?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没事,挫了一下,没伤骨头,敷几天药就好了。”老中医坐到破旧的桌子前开单子,一阵龙飞凤舞,犹如笔扫千军,单子开好了,然而全场没一个人看懂写的什么。
老中医也不用他们看懂,指使着应荀爬上爬下帮他拿药,容家人则是跑进去看容与,见他虽阖着眼,脸色已不见痛苦之色,才放下心来。
容妈小心翼翼把容与的汗擦干净,把容爸拉到一旁,小声道:“你说小与怎么那么抗拒他们,是不是,是不是一个月前他们来这里后回去对小与怎么了?”
容妈没忘容与躲他们的几个动作,明明就是心有隔阂。
“别多心,这事后面也不要问小与,他想说会说的,不想说咱们也不用给他压力。”容爸也觉得这事不对劲,小与来这里快一个月了,虽不懂农活、怕虫子,可也很努力在帮忙,性情是好的,不像是忘恩负义的人,而且应家的家境比他们好上千万倍,更不会有什么嫌贫爱富的思想。
“我知道。”容妈应一声,她就是生气,明明好好的一个孩子,他们一来就把人弄伤了。
容与刚开始只是痛得有点头晕,可早上五点就起来,又做了一天农活,昏着昏着,人就睡过去了。
容家人那边拿了药抱着昏睡的容与回家。
应家两位还没走,他们之前没跟上,缓过情绪想再跟去时外面已经找不到人。这个村子人口不算多,但是地方很大,四通八通,根本不知道他们往哪里走。
这时又是农忙,大多家里大门紧闭,都在田里呢!
两人跟司机在外面走一阵没找着人,不得不回到院子着急等。
快过四十分钟左右才看到人回来,连忙围过去。
“小与睡着,别吵到他,”应荀手上拿着药,连忙伸出手虚拦一下,怕应妈妈扑过来把人弄醒了。
“哦,啊,好,这,医生怎么说?”应妈妈看容与的脸色还是苍白的,连声问道。
“没事,休息一阵就好。”应荀回道。
“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这伤到尾椎不是小事。”应妈妈还是不放心。
“我们村里的老医生是省院回来的,他的医术没话说。”容爸抱着容与,声音也低,“我先把小与送回房,后面我们再聊。”
应爸拉住还想说话的应妈,摇头。
容与是他们养大的,他们自觉有权利参与容与的事,可是一个月前他们不顾容与意愿强行把人送回来,他们对容与的事已经没有插手的余地了。
“这床太硬了,铺一层被子吧!”应荀看着那硬邦邦的床板,心里抽痛,他必须要尽快赚钱。
“这天气……”容遥看看外面的太阳,脸都苦了。
他们家是瓦顶,旁边还有小树林,虽说中午时分里面比外面好些,可也是闷热的,再加一床被子,这是捂痱子呢?
“就这样趴着睡两天吧,”容爸也没办法,只能忍忍了,“小荀,你进去帮我把小与放下来。”
应荀应一声,拍拍裤脚的泥,爬上床里间。
一人放一人扶,慢慢把容与放到床里。
床板实在太硬,容与趴着不舒服,心脏沉甸甸的,动几下又扯到尾骨,把人痛醒了。
“这,这能不能想想办法?”容妈坐到床边给容与擦冷汗。
“我去问问陈爷爷有没有硝石。”应荀下床,穿上拖脚往外走。
容爸一时没反应过来,容妈跟容遥倒是了然。
“小荀想制冰呢!”容遥解释道,“这房间有冰就可以在下面垫一层被子了。”
容爸只有小学学历,虽当过几年兵学到点东西,对硝石能制冰这事却并不清楚。倒是容妈曾经是学霸,读完高中虽因为一些原因没能上大学,却也自学了两年大学课程。
后来出了一些意外才来到这个小山村。
“我可以的。”容与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娇气。
“还是别犟了,你看才趴这么一会儿,脸都红了,有被子还可以试着正面躺一下呢!”容遥给他擦把汗,看他裤子全是泥,脸上也有点花,额头全是汗,说道:“我去给你打盆水擦一下。”
“我去熬药。”容妈妈接过容爸的药,对容遥交代道:“你看着弟弟啊!”
“没问题。”容遥比个手势,拿了房间的盆出去,走到小堂屋时,看到两人正站在门口,着急,又不敢进去。
容遥对两人笑笑,本想礼貌问要不要进去,可想到容与就是为躲他们才摔倒的便什么也没说,去打水了。
容爸容妈两人也从房里出来了,看到两人小声打声招呼,把人带到大堂屋那边。
“你看小与现在情绪不稳定,要不我们跟小与谈谈,后面的事再说,”容妈笑得恰到好处,想了想,又道:“小荀应该很快回来,你们再跟他谈谈吧!”
应荀回来这事他们是高兴的,可是应荀现在已经入了应家户口,也是应家人,他们不舍得,也阻止不了他们来带孩子走。
“这,你看要不我在小与房间装一台空调?”应妈妈刚才听到他们的话,知道里面的情况:“放心,电费我们交。”
现在的电费不算便宜,一块钱一度电,他们现在镇上的月收入才只有五十到一百,更何况他们还是农村。
“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不能接受,”容妈拒绝,笑道:“我先去给小与熬药,你们坐,小荀应该快回来了。”
应家两位长辈也不好再阻拦。
堂屋此时只剩下三人,应爸爸也是刚下田没多久,身上都是泥土和汗水,来不及清洗,这时他也不能去洗澡,让客人坐着等,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容先生,小与回来后,他……”应爸开声打破沉寂,一时又不知道怎么问,他送小与回来前就知道这家的情况。刚开始心痛应荀,看他晒得黑乎乎的,打听到的信息更是孩子五点起床,喂猪喂鸡,披星戴月踩一个小时自行车到镇上上学。
下午下课也不能回家吃饭,几个馒头解决,上完自修,晚上十点又踩着自行车回家。
小小年纪,又想到与他交换的孩子在自家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心底一时扭不过来,那段时间对容与态度确实差了许多,等事情爆出来后,老爷子要把人送走,他们其实也没据理力争。
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孩子也不理他们了。
“小与挺乖的,每天早早起来都会帮着干活,是个好孩子,你们教得好。”容爸笑道,心酸酸的,他没本事,没能给孩子好环境。
“他,很早……”应妈红了眼,本想问他要很早就起来吗?后来一想,她不早知道容家家境不好得早起干活吗?一时间,应妈妈也说不下去了。
以前神采飞扬、矜贵任性的儿子,现在已经会做家务,干农活了,可她一点也不高兴,想到她的小与以后人生很可能就这样,她没办法冷静:“我,我想把小与带……”
“我回来了,”应荀手上拿着一大袋东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断了应妈妈的话,“你们先坐,我去给小与弄个冰盆。”
应荀笑着打断话题,转身神色沉下来,他不会再让容容回去的,就是那个地方,把容容埋葬了。
硬板床铺着的是席子,容与躺一阵后,手臂、脚等地方全被印上了一块块印子,趴着的姿势让他心脏有点不好受。
容遥刚给他擦完脸,正在擦他脖子,顺手擦把头发,就差倒桶水下来给他洗了。
“遥遥,好姐姐,你让我翻过来吧!”容与苦着脸,他这样趴着太难受,而且他只是伤了尾椎,又不是手废了,他自己就能擦脸擦手。
“别动,”容遥顺着他脖子往后背擦,她知道干完农活不洗澡的难受,“把上身擦完了,得把裤子换掉,全是泥。”
容与:“……”
他刚伤了尾椎,自己换裤子是有点难度,容遥不会想……
“我自己能换。”容与快速说道。
“噗,放心,我会找爸爸来给你换的,小屁孩。”容遥把毛巾放进水盆,搓洗两下,看到应荀端着盆水走进小堂屋,开声问道:“真找来了?你怎么知道陈爷爷那里有硝石?”
“他是老中医,硝石能治病,自然是有的。”应荀说道,他们隔壁村的山上就有一个硝石矿产,不过现在知道的人也不多,几年后才上报、开采。后来还招了不少当地人去做工,容爸也是那时出事的。
现在也就陈老爷子时不时让人去给他挖点回来当药用。
“明天我们可以去……”容遥止住话了,本想说明天一起挖些回来,想到大堂屋的两位贵客,应荀明天还在不在不好说呢!
容遥没再开声,洗了毛巾继续给容与擦背。
应荀知道容遥的未尽之言,笑笑也没说什么。硝石倒进盆里,最先的烟雾气过去后开始结沙,他一共弄两盆,又取几个塑胶壶倒进凉白开,封口,放到冰盆里面,晚上可以弄冰糖水吃。
做好这些后,把两盆硝冰端进屋里,推到床底下,冷气往床板上冒,很快就能凉了。
“我好了,我去叫爸爸来给你换裤子。”容遥拍拍手。
“我自己来。”容与拒绝。
“我来吧,你去洗洗。”应荀说首。容遥也是全身脏脏的。
“你不去?”容遥脑袋晃晃,疑惑应荀现在不应该去找两位贵客谈吗?
“不急。”应荀把人往外推,顺手关上门。
对于应家人他心情非常复杂,十四岁才回去,一起住三年。容与失踪后,他跟应家隔阂更深了,后来因为容家的事他才再次回到应家,可也只是那样了。
说到底他们之间除了血缘,感情很浅。
“我不用你,我自己来。”容与意图起身,被应荀压住,“别动,把尾椎折了,你下半辈子得躺床上了。”
“你才躺床上。”容与回嘴,刚才那一动,尾椎又拉了一下,确实有点痛,也就不动了。
应荀把人弄得干干净净,换了衣服,等屋内气温降下来在床上铺一层被子,这样一来,容与正面躺着,也不会磕到尾椎。
炎热的夏天,凉凉的冷气,容与又困了。
“先别睡,我去端饭过来,先吃饭,还要敷药呢!”应荀把人摇摇。
“等下再叫我。”容与含糊一声,脑子都糊涂了。
应荀哭笑不得,转身出小堂屋。
大堂屋那边三位长辈还在静静坐着,见应荀过来连忙起身问容与的情况,知道他睡着了才松口气,能睡就好。
问完容与的事,就到应荀的事了。
“容容还没吃午饭,等容容吃完饭再谈。”应荀打开饭桌,上面只有小半碗咸菜。
这是他们家标准伙食,容家人倒是习惯了,应爸应妈没能习惯。
“我让司机开车去买点肉。”应妈妈他们来时带的都是补品,这是他们一贯的送礼单,可以说是重礼,但放在这里也可以说是不用心。
之前没觉得,现在倒觉得不妥当。
“不用了,再等下去就得饿坏胃了。”应荀拒绝,走到堂屋的角落摸两只鸡蛋出来,端起碗去厨房。
应荀也是会做饭的,炒两个鸡蛋很快,不放盐,加点酱油,又鲜又好吃。
应荀端着饭离开,大堂屋再次安静下来。
外面的蝉还在哇哇叫着,让人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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