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子楚与嬴政的身影,显露在殿门口。
嬴政居于子楚身后,不过少年风姿,却表现出与子楚相得益彰的气度。
因修习过剑术,嬴政的身材修长挺拔,虽还有些稚气,却是为其更添几分夺人光彩。
两人一同行至。众臣,宗亲,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各自一番思量。
来到堂上,子楚端坐王位,嬴政则来到母亲身旁的空位。
“拜见我王!”亦如方才,众臣子向子楚俯首大礼。
“哈哈~”子楚坐于王座之上,高声笑了笑,开怀道:“在座都是我秦国之臣民,不必多礼。”
“今日乃国宴,亦如往常!叔父,开宴吧!”
听到王上吩咐,嬴洪当即拱手道:“喏!”
随即,嬴洪面朝前方,高声道:“开宴,礼乐!”
声音方落,鼎钟双笙,琴筝埙宫,合奏乐声响起。
虽说是合奏,但却并未有高昂之音,通曲只是低沉宽宏之音,却是正逢年中大祭,孝文王殡天,就连国宴之上,也没了歌舞升平,礼乐也有分悲宏之气。
这时,嬴子楚高举酒樽,面朝百官、宗亲,沉声念道:“诸位,我秦国两年以来,先后崩逝两位先王,时局动荡变化莫测,亏有诸位协同,相助子楚稳定秦国朝局上下,避免受列国窥伺。这国宴第一樽酒,敬我秦国先王,更敬在座诸位!”
堂下,所有人尽都高举酒樽,无声凝视着子楚。
嬴政也与母亲一道,跟随父王朝臣的举动,高举酒樽,随即饮下。
饮完这第一樽酒,子楚又填添满酒樽,遥指宗室,目视身旁两位太后,亲声道:“第二樽酒,子楚要敬二位母后,以及宗室族亲!若无母后与族叔襄助,子楚此时恐怕还不为这一国之王。”
说完,子楚还特意看了眼华阳太后,眼中“亲情”流露。
见状,宗室众人连忙举杯,嬴洪更是连道不敢,拜谢王恩。
华阳端着酒樽,正视子楚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凛。
王上,这是在告诫自己,莫要再以迎合之功自居吗??
想到这里,华阳不动声色,迎着子楚的目光,缓缓说道:“王上言重了,你我母子何须如此?!”
“母后说得是!”子楚笑着应声,随即不再多言。
堂下,能居于此列的臣子,无不是人中精才,所以对于上首的一举一动,尽皆看在眼中。子楚与华阳的交谈,自然也引得众人为之思忖。
与此同时,子楚没有停下步伐,在敬过宗室之后,子楚再次举杯,扭身向身后,看着赵姬的俏脸,深情说道:“这第三樽酒,本王要敬夫人。”
“夫人常年在邯郸,困苦受累,与政儿颠沛流离,所受之难本王难以想象。故此,敬夫人!”
说着,子楚来到了赵姬身前,看着面前的佳人,子楚眉目含光,深情凝望。
堂下,吕不韦看着两人的深情,看着身姿绰约、俏脸艳丽的赵姬,眉眼微眯,其中流光闪动。
随即,在所有人的瞩目下,赵姬眼角含泪,与子楚相视一笑,共同饮下这一樽酒。
嬴政在旁看着,嘴角浅笑,为母亲感到高兴。
而另一边,华阳和芈珠二人,面上则有些难堪。
毕竟同为太后,同为夫人,夏姬与赵姬,华阳与芈珠,王上对这两方的待遇总归是有差别的。
至于下面的芈系一族,此时也心生不满。阳泉君芈宸,更是丝毫不遮掩目中的厌恶,直射嬴政与赵姬。
待子楚坐定,芈宸回头看了眼旁边,目中似有暗示。
芈系一众当中,几人接到指示,当即点头,暗自准备着。
“王上!”这时,嬴洪出声说道:“说起赵夫人与政公子,近段时间的咸阳城内,有关政公子的传言那可是数不胜数啊!都说政公子是我秦国麟子,有霸者之风采。如此公子,实乃王上之福啊!”
“哈哈哈哈~”听到有人夸赞嬴政,子楚也是异常开心。
值此时,嬴洪看了眼华阳太后,紧接着又道:“王上,先昭襄王在位之时,曾册立政公子为我大秦之嫡公子。往年政公子身在邯郸为质,无法全嫡公子之礼,如今公子既已回国,也好经宗室大礼,以全政公子嫡公子之名!”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为之一凝,所有人心中有感,今日之国宴,恐怕没这么简单了。
果不其然,这边嬴洪话音刚落,另一边芈系就有人出来说道:“王上,宗正此言差矣!”
听到反对的声音,子楚脸色一僵,闪过不悦之色,看向出声的那人。
那人见此,继续说道:“我秦国当世,施行赏罚分明之法。不论是宗室公子还是乡野流民,无功皆不授爵加封。如今政公子未立寸功却要加封为嫡公子,难以令秦人信服,此举恐会造成我秦法之动荡啊!还望王上三思!!”
“还望王上三思!”旁边,立马有好多个芈系之人,在旁应和。
“……”子楚见到此,脸色阴暗,眯了眯眼没有搭腔。
这时,见有人反对,嬴洪愤而反击:“荒谬!政公子的身份,乃是先昭襄王所定,如今不过是过个礼节,有何违反秦律之处??”
“况且,政公子质赵六年,亲善合信府,对秦国有大功。如今更是德才具备,深受国人拥戴,如何不能为我秦国嫡公子??”
“不错!”嬴洪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冯去疾就应和道:“宗正所言甚是!政公子乃是王上长子,仁礼德才兼备,更有质赵之功在身。且不说嫡公子一位乃先昭襄王之意,即便没有,政公子也照样可当得我秦国之嫡公子!”
“这……”芈系众人一听,当下就有些语塞。
不过这可不代表芈系就这样放手,对于这嫡公子一事,芈系可是咬得很紧。
当下,立马就另有人出言道:“可这嫡公子之位非同寻常,所指乃是王族之嫡长子。政公子即便有德才,可不为嫡出,就算身为王上长子,又如何能当得??”
这话一出,宗室跟子楚脸上的表情就很微妙了。
嬴洪一拂袖,认真说道:“既然政公子的身份经由先昭襄王确立,那么嫡公子所指就已是政公子!故此,政公子生母赵夫人,自然也就是王上的正妻,亦是我大秦国的王后!”
此言一出,对坐一片哗然。在座的芈系一脉朝臣,起码占据了半数还要多,这时无不对嬴洪指指点点,显得极为急躁。
“王后之位关乎国之存亡,岂能如此敷衍了事?”
“宗正身为宗亲,对于法规法度如此惘闻,简直荒唐!”
“不过是平民之女,无德无名,岂能为我大秦王后??”这话说得有点狠,就连子楚都多看了此人两眼,显然将其记在了心里。
而芈系为首的芈宸,则一脸淡漠地开口,慢悠悠地说道:“宗正啊~~我记得这嫡公子之位,是王后或太子正妻所出之嫡子,才可设任。怎么现在到了宗正这里,这步骤像是颠倒了过来?什么叫做身为嫡公子之母,便为秦国王后?难不成一个出身卑贱,无甚德行之人,也配成为我大秦国之王后吗??”
说到这里,夏姬身后,赵姬的脸色霎时一白,神情也有些黯然。
嬴政在一旁看得怒火中烧,血气不停翻涌,冷眼盯伺着芈宸,冰寒杀意逐渐显现。
而处在风口的芈宸,被堂上好几双眼睛盯着,压力总归是有的。不过既然敢在此地说出,芈宸自然也是有所依仗。
“放肆!!”这时,宗正嬴洪大怒,拍案叫喝:“早在先昭襄王当年,就已确立赵夫人正妻之位,以及嬴政嫡公子之位,只不过当时赵夫人与公子身在邯郸,这才无法完成仪礼。如今赵夫人回国,迎合其身份拥立为我秦国王后,理所应当!阳泉君当日也在朝上,怎得今日拒不认此事?莫不是想违抗先王之令??”
以违抗先王之令斥之,好大的一顶锅!对此,芈宸自然也不敢乱说,神色“卑微”地说道:“宗正言重了。芈宸此言,也是为了我秦国。”
“当年先昭襄王并未见到过赵夫人与政公子,只不过因为一些传言便立了嫡公子之位,始终无法令朝臣百官信服。”
“况且,王后一位事关重大,若是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让一个无德无名的人当上,那这北宫岂不乱矣?!”
说到最后,芈宸摊开手看向臣子方向,立马收获了芈系一派臣子的赞同,这让芈宸有了底气,很不屑地看向对面的嬴洪。
当此时,后面与蒙骜并排坐着的吕不韦,轻轻笑了起来,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此,然后看着芈宸,戏谑道:“那以阳泉君看来,何人才能立为我秦国王后?”
“那自然是……”说到这里,芈宸张口就来,准备说自己的侄女芈珠。
“咳咳~嗯!”岂料,华阳一声轻咳,打断了芈宸的话。
被姐姐打断,芈宸嘴巴张着,愣了一下,虽然心中不明所以,但还是连忙改口,说道:“自然是对王上、对秦国有功的夫人!”
“呵呵呵~~”听到这里,吕不韦满脸随和地笑了笑,轻声道:“既然如此,那不韦不知,阳泉君为何有此悖逆之言?”
说完,不顾芈宸的冷眼,吕不韦接着说道:“论起功劳,王上早年在邯郸为质,赵夫人于危难之时侍奉王上,养育公子,这算不算是对王上有功?”
“置于异地,赵夫人与政公子质赵六年,这算不算是于我大秦有功?”
“于王,赵夫人有侍奉之亲;于公子,赵夫人有养育之德;于秦国,赵夫人有质赵之功。那么敢问阳泉君,若赵夫人都无德这王后之位,那何人有此德行呢??”
吕不韦这番话,已经说得芈系一众哑口无言,更说出了一个事实。相比赵姬,芈系所推立的夫人芈珠,确实要比之逊色不少。
被吕不韦此番说破,芈宸的脸色自然是相当难看,就连华阳的脸上,也不怎么光彩。
最终,吕不韦总结道:“况且,王后之位,本就是由王上所定!王后乃是王上的妻子,自然应由王上选择。阳泉君与不韦,皆是臣子,岂能对此有任何非议?”
堂上,子楚满含赞许的目光看了看吕不韦。
芈宸的脸色就有些乌青,心中不悦,闷声喝道:“上卿大人言过了吧!本君也只是就事论事,岂有不尊王上之意?上卿大人还真不愧是商贾出身,伶牙俐齿,倒真对得起你这张巧嘴!”
说到最后,眉眼不屑地斜视着吕不韦,脸上极度鄙夷。
“……”被人谈及出身,吕不韦脸上也有些愠怒。
士农工商,商贾作为下等贱民,是连工匠都不如的存在。而吕不韦的出身,也成了这些芈系之人嘲笑的话柄。
“阳泉君,莫要太过。”这个时候,子楚出面警告了芈宸一句,表情非常冷淡。
芈宸见状,身躯一震,准备抬手告罪,却不想被华阳抢过了话。
“王上,芈宸所言虽然过重,但却无甚错。我秦国的朝堂,何时成了藏污纳垢之地?来个商贾都能位居上卿,岂不可笑?”华阳稳坐在位,侃侃而谈。一言一行之间,颇有丝云淡风轻的感觉。
“……”子楚转过头,看着华阳,平声说道:“母后,不韦先生是子楚的恩人。若无吕不韦当年救助,子楚早已命丧邯郸,如此功劳,难道当不得我秦国上卿吗?”
见状,华阳眯眼一笑,朝着子楚说道:“王上之意,我自然知晓。既然是有恩于王上,那自然当得我秦国之上卿。只是这样一来,还请那位挟恩成为我秦国上卿的吕不韦大人,自知自身之斤两,莫要在这堂上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以谗言媚语迷惑众人。”
“商贾巧言令色,利益熏心,常常以谄媚之言迷惑主上。王上可要时刻注意,留下充当个乐子即可,若是被此人蛊惑,难免受列国耻笑,笑我大秦无人可用,竟然任用商贾为臣!”
说到最后,华阳直视子楚双眸,淡定自若,眸子里似有些许锋芒。
“呵呵~”子楚并未因华阳太后所言而动怒,反而轻轻一笑,轻声问道:“母后认为,商人会误国?”
“王上难道不这样认为吗?”华阳反唇相讥,反问了一句。
子楚依旧一脸笑意,正准备出声,但是旁侧传来的声音,让子楚脸上的笑容更甚。
嬴政脸上波澜不惊,声色淡漠,轻轻说道:“古往今来,商贾之士不乏旷古论今。八百年前文王渭水访贤,求得太师姜子牙,最终强国富民,封国安邦,辅佐姬武伐商,奠定周朝八百年基业!”
“四百余年之前,齐桓公姜小白,得鲍叔牙推举,任管子为国相,对内大兴改革之法,富国强兵;对外尊王攘夷,九合诸侯,得以一匡天下!”
“不论是太师姜子牙,还是管子,皆地位卑贱。管仲商贾之末,太师屠夫出身,两人或宰牛卖肉,或开店贩酒,仅此聊表无米之炊。”
“但最终二人,无不为名传千古之大贤,而当此时,又有何人知其二人,当初仅为一介商贾贱民??”说到最后,嬴政轻描淡写地转头,注视着堂下朝臣,以及华阳太后。
“……”殿内一时空寂无声。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个焦灼紧张的关头,在王上与太后争锋相对的关口,居然有人敢出言直面太后之过。
关键是,众人细细品味嬴政所说的话语,都知道嬴政所言皆是真,无半点掺杂。一时之间,众臣子都抬起头,眺望那个表情沉稳,脸上无一丝慌乱,敢于淡然直视太后的少年。
华阳迎着目光看去,见嬴政一脸漠视看着自己,跟子楚一般,父子二人还真是有如一体。
虽然被一个少年反驳,让华阳有些恼怒,但更多的却是胸闷。
因为此子据理条陈,虽然有些不尊重自己这个祖母,但架不住人家帮的是王上,即便不尊太后,也没人敢说什么。
况且,华阳若是对一个少年发火,那不是更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以大欺小了吗?
所以,即便华阳心中恼火得很,但却不能发作,这让华阳憋闷不已。
“政儿所言,虽是占理,但也只是微末之言,让母后见笑了!”这时,子楚接过嬴政的话,笑着对华阳说了句。
“……”华阳没有说话。
“只是,不韦先生方才所言,却深得本王心意。”子楚语锋一转,面向堂下百官,正色道:“嫡公子之事,乃是先昭襄王所立,本王自当遵从!况且,赵夫人于本王、于秦国皆有功劳。故此,本王欲诏令,封夫人赵姬为我秦国王后,公子嬴政全嫡公子之礼,以慰先王!”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无言。
只是旁边的华阳,这时轻抬细颈,面上换上一副愤懑之色,怒声说道:“王上之令,我不过是个妇人,本不该言说。但是别的老妇都不反对,唯独封赵姬为后一事,老妇绝不赞同!!”
见状,子楚眉头紧皱,脸带不悦问道:“难道母后到现在还觉得赵姬无德无名吗?”
华阳噎了下,随即愤然道:“老妇不管她有何德才,我秦国的王后,绝不能是一介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