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宴大殿之上。
随着时间推移,芈珠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安,不住地左顾右盼,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芈珠前面,华阳太后的脸色也有些僵硬,看着大殿正门,眉宇微微紧皱。
这时,堂下的臣子们,也察觉到了两人的不安和焦躁,开始细细讨论。
“公子成蟜怎么还没到?这进场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吧?”
“对啊!嫡公子政都要到了,公子成蟜怎么还没来?即便是一个孩子,也不能这么不知礼数吧?!”
身为参与国宴的百官,这国宴的进程和各个方面都有宫里的人专门告知,所以对于王上和各位公子的进场时间都很了解。
如今公子和后宫女眷们的进场时间已经过去,这公子成蟜却还未入场,若是等到嬴政都来了,那这国宴礼仪不就乱套了吗?
当下,又有臣子开始议论。
“是啊!公子政可是嫡公子之位,更是王上长子,若是他都来了,公子成蟜还没来,那这算什么礼数?”
“就是,还从来没听过哪家席位上嫡长公子等庶出子的!”这句话,明显是说给芈系听的。
当下,立马就有芈系之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嬴政也不是嫡子吧?他是正妻所出吗?还不是跟公子成蟜一样都是庶出?”
上首位,赵姬闻声看来,冷冷地瞟了一眼出声的人,没有多言。
“公子政乃是昭襄王亲封之嫡公子,更是王上长子,难道不比公子成蟜高贵吗?!”很快,立马就有王族一脉的臣子反驳。
此言一出,华阳和芈珠脸上也不怎么好看。不过眼下最急的是尽快找到成蟜,要不然这底下的议论声是停不下来的。
想到此,华阳连忙给堂下的芈宸使了个眼色。
“……”芈宸脸皮子一抽,明白了姐姐的意思,这是让自己出去找啊!芈宸一想到此,顿时就感觉到鸭梨山大。
不过说实话,总不能让华阳出去找公子成蟜吧!这更不合理!底下没有身份的人又不能随意离场,这思来想去好像就光芈宸合适一点。
当下,芈宸默不作声,静静地起身,准备出列去殿外找寻。
正值此时。
“嫡公子到!!”殿门外,侍者见礼的唤宾声,将殿内的杂音交谈瞬间涤荡一清,芈宸听到后也愣在座位上,反应过来后连忙正身坐下。
嫡公子进来,你一个臣子出去,跟人家迎面相对擦肩而过,这不是明摆着不敬吗?简直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啊!
所以,芈宸很机智,只有先坐下,等一会儿嬴政落座再出去找成蟜了。
只是,在殿门被拉开后,映入眼前的一幕却让芈宸瞪直了双眼。
“什……什么情况?”芈宸一脸的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殿门口那个紧紧抓住嬴政袖摆的小成蟜,一时脑子有些宕机。
不光芈宸,就连芈珠等一系列芈系臣子,都愣愣地看着跟随在嬴政身后进场的公子成蟜,一时间摸不清楚这事端始末。
而此刻,嬴政身着黑底红纹正服,肩领高挑,袍服精美贵气,陪衬腰间那暗金剑鞘的泰阿剑,威风凛然,周身气势赫赫,英武不凡。
而袍服边缘的一条金色纹边,样式古旧,但却大气华美,金色的亮丽更是在那威凛霸气当中,衬托出年轻朝气的感觉,更加契合嬴政的气度。
本就习武,嬴政周身也就较之同龄人多了几分刚毅,而少年历经的种种苦难和温暖,又为这一刚毅添上了几分成熟,再加上泰阿之势,威道之剑震慑大千,这一切糅合起来,形成了如今这个令人不自觉心生敬仰的嫡公子嬴政!
不得不说,宗室内衣署那两个老太婆,虽然不怎么正经,但是手上的活儿那没得挑剔!嬴政这一身要是穿出去,说他是秦王都有人信!无他,撑得起!!
嬴政缓缓走往堂上,所有人都忍不住被他的气度折服,在这位少年公子的面前低下了头颅。以至于身边跟着的成蟜,在这一刻竟是被众人下意识地忽略。
堂上,夏姬笑吟吟地看着嬴政,老脸和善慈祥,看得出对嬴政的穿着气派很是满意。
夏姬之后,赵姬看到儿子这般优秀,堂下无一人不瞩目望之,内心的自豪感瞬间涌出了胸腔,化为盈光自眼角滑落,喜极而泣。
等待嬴政走上台阶,来到堂上,面对神色复杂的华阳太后,以及对着自己亲和笑着的夏太后,先后一礼,恭谨道:“嬴政见过嫡母太后,见过王祖母!”
“好孩子,快起来!”华阳没说话,一旁的夏姬却已张口,亲切地让嬴政起身,由衷赞叹道:“政儿今天,真是这历代国宴上最为出色的公子!”
“谢王祖母赞扬!”嬴政笑着行礼,谦虚自处。
夏姬笑着点头,对嬴政越看越满意,秦国能有这么优秀的继承人,夏姬真是为子楚感到高兴。
这时,嬴政看向一旁面色复杂地华阳太后,正色说道:“嫡母太后,嬴政在殿外看到了成蟜,便自作主张将他一同带了进来,还望嫡母太后莫要怪责。”
华阳看着眼前的嬴政,一时有些难以张口。
成蟜迟到进场,这本是不大不小的过失,小了说不知礼数,大了说不敬兄长,日后说不定会成为他人的话柄。
但是经过嬴政这一掺合,兄弟二人联袂而至,在外人眼里显现出了兄弟之情,就跟第一年子楚携嬴政一同入场一样,成蟜也就算不上是迟到入场了,如此一来反而是成蟜蹭了嬴政的风头,同时还解了围。
在嬴政领着成蟜进来的那一瞬间,华阳甚至觉得这兄弟二人若是能和睦相处,那该多好……
不过最后,身为芈系的高傲心,让华阳暂且压下了那颗颤动的心,满怀复杂地看了眼嬴政,笑着招手将成蟜引到了身后落座,沉声回了句:“有劳你了,老妇非是不明事理,又怎么会怪责呢!”
说完,扭头落座。
见状,嬴政轻笑一声,毫不在意,也随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这下,除了最中间的那个位子上没人,整个大殿之上无一空席。
在嬴政落座之后,底下的臣子尽都无言观望了下成蟜和嬴政,各自猜想这方才是怎么一回事。
不多时,偏殿传来内侍令的高呼。
“王上到!”尖利的嗓音瞬间洞穿整个大殿,群臣闻言莫不坐起身,聚精会神看向偏殿的入口。
随后,子楚身着王服,缓步从偏殿走出,来到了堂上中间的空位,端坐在了软垫之上。
“臣等拜见我王!”底下朝臣见子楚坐下,当即不约而同,高声见礼。
“都起来吧!”子楚笑着应了声,堂下这些臣子才伏地而起,各自端坐。
子楚身上的王服,其样式与嬴政身上的大致相同,就是少了象征少年锐气的金色条纹,取而代之的是暗金色的线条装饰,显得更为稳重。
而在回应之前,子楚扭头看了眼嬴政,目光之中满是赞许,看样子对于方才嬴政所做之事很是赞同。
嬴政见之,嘴角微微一扬,没有多说什么。
随后,就见到子楚面向百官,高声说道:“又是一年国宴,我秦国去年在列国之争最为激烈之时,派军攻占韩之成皋,定鼎上党之归属,更是夷灭贼心不死、妄图复国的东周君,可谓是连连斩获,所得颇丰。”
“自此二周并灭,我秦国如今携两周之疆,也定要拥笃天下之国!以后,秦国的发展将再无桎梏!如今上党初定,成皋易于我手,秦国短时间内即可率兵东出,兵发三晋,逐鹿天下!”
“而这一次,上卿吕不韦提伐韩灭周之策,更是亲率我秦军征战韩国,夺取成皋、荣阳、巨衍一郡之地!居功至伟!本王决定,拜上卿为我秦国相邦,卫国强民,相助我大秦一统大业!”
“臣,叩谢我王!!”子楚话音刚落,吕不韦便激动得满脸通红,高声拜谢子楚的封赏。
在吕不韦拜谢过后,芈系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接出声,反驳子楚的决议。
“王上,此事万万不可啊!”
“王上,吕不韦不过是一贱商,何德何能能忝列我秦国相邦啊?!还望王上明察!”
“王上,自古商贾小民不得为相,就是因为小民无君子之度,滥用职权只会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啊!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王上,吕不韦实乃燕国子之之属,非是我秦国良相啊!!”
一时间,芈系之人群情激奋,有直接不同意此请的,有泼脏水的,更有甚者将吕不韦比作燕国谗臣子之,可谓是损他妈给损开门——损到家了呀!
上首位,子楚一脸淡然面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子楚并未动怒,而是仔细观察堂下叫得最欢的几人,暗中眯了眯眼,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旁边,华阳太后满意地一点头,转头看了眼子楚,见其眯眼环视,似乎胸有成竹,华阳顿时心头一紧,开始戒备起来。
这个时候,堂下王族一脉的臣子展开了反击,开始辩驳芈系之人的“谬论”!
“可笑之人,上卿大人一策便为我秦国添得两郡之地,更是有东周封地,堪称神机谋算。也只有这种对我秦国有大功的臣子,方才是相邦的不二之选!”
“我秦国任贤举能,向来都是有大才之人投官报国!何时要论其出身才能任职?”
“哼!我看也只有他们芈系,才是真正的用人唯亲!如今竟还敢在此狺狺狂吠,此等恶人行径真是令人作呕!”
两派系再次开始了骂战,就像是去年刚开场一样,每年都得骂上两场,就像是宴会的开场大戏一样,异常地精彩。
只是,今年有所不同的是,熊启等楚系臣子,到现在居然还没有出声,夹在王族跟芈系的争斗中间,却比任何一方都要淡定。
这时,见到王族一脉的臣子与芈系“打得”不可开交,甚至一时之间还奈何不了对方,这让芈宸有些心急,突然间往旁边扫了眼,蓦然发现了正端坐的熊启,顿时有些不悦,侧过身念叨了句:“熊启,该你了!”
听了这话,熊启睁开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面向正陷入吵闹的诸多臣子,冷不丁张口道了句:“伐韩灭周,如此功劳,如何不能做我秦国相邦?!”
此言一出,堂上瞬间寂静无声,方才连绵不绝的吵闹声早已消弥。
芈宸等一众芈系愣愣地看着熊启,呆若木鸡,完全没有一丝防备,就听到从熊启嘴里跑出来这么一句。
另一边,吕不韦也满脸惊疑,偏过头看着右手边的熊启,眼里隐隐有一丝光芒闪动。
熊启,怎么会帮我说话?
这个问题,差不多所有人的心里都疑惑不解,而堂上赵姬身旁的嬴政,此刻嘴角一弯,抓起酒樽,不紧不慢地嘬了一口。
华阳太后气得胸膛起伏不定,转过头看了看嬴政,见到此子悠哉闲逸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端倪,阴着脸坐在座位上,静静注视着堂下剑拔弩张的几人,独自生着闷气。
“熊启!你!!!”这时,芈宸终于从呆愣中缓过神,脸上立马涌现出汹汹的怒意,脸都被心中的气愤所涨红,怒目盯视着身旁的熊启,在这极端愤怒的状态下极端愤怒了好一会儿。(无能狂怒)
这时听到芈宸张口,虽然有些不明觉厉,但是王族一脉也连忙开始辩护,冯去疾当即就说道:“阳泉君,昌平君一述心中所想,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了!阳泉君就不要仗势压人,以强势扭转别人的看法了吧?”
“国宴之上,所有人都可畅所欲言,说出自己的看法。阳泉君总不能只许自己张口,不许旁人搭腔吧?”对面,一直没张口的嬴洪,此刻也忍不住机会补上了一刀。
芈系与楚系对立到朝堂上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契机啊!所有人对这个道理都明白得很。
芈宸的脸色阴沉如水,藏不住的恼怒愤恨,而且是被熊启临阵倒戈所激起的愤恨!再加上方才这几人的明言暗怼,心里那是更为的震荡,差点儿就忍不住要爆发出来。
这时,上首位传来一声轻咳,听声色像是华阳太后。
闻声,芈宸身躯一震,扭头看了眼姐姐,看到华阳轻轻摇头,芈宸心里一沉,明悟了过来。
大势已去!
楚系临阵倒戈,与王族一脉齐压芈系,再加上一旁还没有怎么出力的宗室,芈系根本就敌不过这三方合力。今时不同往日,这国宴之上,已经没了芈系呼风唤雨的本钱。
想到此,芈宸气呼呼地合上眼睛,低头平复内心之气,没有再对此多言。
而身后的芈系众人,见到此也没有再咋咋呼呼,一时间也闭上了嘴,老实巴交地跟孙子一样。
子楚将这一幕都收入眼底,见芈宸不再多言,不经意瞄了眼华阳,心中隐隐有些可惜……
“本想借着机会,在撸几个芈系臣子下来,如今看来是不行了~~!”子楚有些“无奈”地想到。
本想杀鸡儆猴,结果没想到芈系自己内斗,停了指责之声,不论是鸡还是猴,此刻都安静了下来,自然就不能再提出来宰杀了。
不过,如今没人再反对立相邦,这也已经是好事了!
当下,子楚面向台下,高声说道:“还有谁想再质疑吗?”
声音平稳温和,波澜不惊,缓缓传遍大殿,没人答复。
子楚随之看了眼旁边的内侍,点了点头。
内侍见状,连忙上前到台阶边缘,从袖中拿出一张制作精美的绢帛,尖声道:“上卿吕不韦接诏!”
吕不韦连忙出列,快步来到堂下,双膝跪地,恭候接下来的诏书。
“王上诏曰:吕不韦忠心为国,殚精竭虑,为我秦国东出扫平障碍险阻,亡东周之国,定上党之安,得三川之郡,功不可没。念卿与本王一路走来,不改心中指向,不变忠贞之心,特此拥立卿为我大秦相邦,望卿忠秦之心不改,恪职尽责,兴我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