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警言,臣铭刻于心,兴我大秦,万死不辞!!”吕不韦激动得浑身颤抖,脸上涨得通红,目中闪烁着精光,高声拜呼。
“哈哈哈~~相邦接印吧!”子楚在堂上哈哈大笑,随即吩咐了句。
内侍令转身从一旁的侍者手中接过托盘,缓步步下了台阶,来到吕不韦面前,笑着说道:“相邦,请接印。”
托盘之上,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四方白玉印玺,赫然陈列。
吕不韦抬起微微发颤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内侍令手上的托盘,看着托盘上那一小块印玺,吕不韦眼中热气升腾,很快就又凝结成了水光。
十七年了……自己挣扎了十七年,今日终于活成了自己心中所想的模样!在这一刻,吕不韦只剩下大愿得偿的欢腾。
很快,吕不韦神情一肃,将心中快要漫出胸膛的喜悦压制下来,猛地眨眼,将眼中的泪光挤出眼眶,躬身大礼伏地,头颅重重叩在地上,将手中托盘举高过头顶,高声起誓:“臣此生,定要为王上之愿、大秦之愿,恭躬克省,强我国威,为我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堂上,子楚一双眸子灼灼生华,高声叫好,不禁朗然大笑道:“相邦有此心,本王甚慰!望相邦能知行如一,不忘心中之志!”
旁边,嬴政看着堂下姿态恭敬的吕不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视线微转,神光闪动,意味不明。
“臣,绝不敢忘!”这时,吕不韦又是高声呼应。
“好了~相邦归位吧!”子楚笑着点头,让子楚归位,着令宴会开场。
“喏!”
不多时,萧埙筝鼓,编钟齐鸣,歌乐之声宛若水流,流淌在这大殿之上,空灵怡神,悦耳动听,旋律迷人。
殿内君臣饮酒,互相高敬,闲谈三两句,倒也欢心。
堂中舞女身姿婀娜,正典乐舞优美大气,在这国宴之上,配合着群臣的嘻声笑语,更显宽松和谐气氛。
台下群臣时不时向上首的子楚高举相敬,频频致辞,相谈得极为融洽,君臣和睦,一切也都其乐融融。
而刚被封立为相邦的吕不韦,自然也是备受群臣关照,酒樽压根就没挨过桌案,旁边甚至还叫了一个婢女专门为之倒酒,就这还差点儿供应不上。
这一来二去,吕不韦就有点多了,被这么多热情的同僚敬得那是面红耳赤,连连摆手,直呼喝不下去了才让蒙骜冯去疾那一班子停手。
“呼~~”吕不韦好不容易放下酒樽,看着蒙骜和冯去疾满脸不过瘾的表情,各自回到座位上坐下,顿时松了口气。
平日里吕不韦也常与李斯一同闲谈饮酒,自问自己的酒量也是可以拿出来现一现的,不过在如今这样的场合,面对蒙骜等人轮自己的局面,吕不韦这点儿酒量显然是不够看的。
况且,像蒙骜嬴摎这样的军中将领,那平日里可都是嗜酒如命的人,单对单吕不韦都悬,更何况如今一同上阵!
好在吕不韦及时认怂,这才避免了被继续轮的风险,能够坐下来喘一口气。
这时,从吕不韦右手边却又传来一声:“相邦大人,可愿与本君饮一樽?”
吕不韦一愣,扭头望向旁边,看到熊启举杯相对,一时还有些愣然。
见吕不韦恍神,熊启抬在半空中的手晃了晃,此举瞬间拉回了吕不韦的思绪,看着面前嘴角隐隐有些笑意的熊启,吕不韦连忙举杯回应。
“昌平君勿怪勿怪,不韦方才饮酒过急,恍了心神,一时有些迟钝,怠慢怠慢,还望昌平君见谅!”吕不韦连忙将酒樽举到面前,向昌平君和声请罪。
方才熊启还帮衬了一下,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但是熊启能在这个场合与芈系开撕,那显然是友军啊!
对于友军,那自然不能怠慢。是故吕不韦连忙嘘寒问暖了一番,与熊启二人欢声笑语,共饮樽中酒。
而最前面芈宸的脸色,就变得比较难看了。看向两人的目光中,充满了嫉恨和怒气,拳攥骨白,面露憎恶,给人一种随时都能爆发的感觉,但最后却又生生忍了下去。
仿佛就像是被孤立出来的酒友,被大众所排挤,有心想砸了酒摊子,但是见对面人太多!怂了!!不敢掀桌子了!唯有一个人不作声喝闷酒。
这,就是芈宸内心的真实写照。
而相较于堂下群臣的热闹气氛,堂上王族几人之间就显得冷寂了许多。
华阳与芈珠不愠不怒,面无表情坐在这里,也不动筷,就这样时不时地喝一口汤水,润润口舌。
而另一边,夏姬与赵姬两人则时不时侧过身子交谈两句,动不动娇笑出声,看得出来婆媳关系很是融洽。
赵姬身后,嬴政独自端坐,闲逸悠哉,细细品味着案上的美食,时而放眼于堂下几名臣子之间的些微变化,眉眼微眯,心中暗自思忖。
当值此时,殿内一片歌舞升平,群臣尽欢,忽而一侍者疾步从大殿边缘走来,顺着群臣身后的空道,来到一旁的内侍令身旁,附耳说了些什么。
内侍令一听,微微一点头,随即小步挪到子楚身边,细声诉说。
堂上细小的变故,底下都有不少人盯着,当看到内侍令趴在子楚耳边嘀咕的时候,堂上的交谈声就随之一静,渐渐息声。
所有人都抱有几分好奇,好奇有什么事情比国宴还要重要。
这时,倾听完内侍令的告说,子楚呵呵一笑,迎着下座这么多臣子看来的目光,笑着说道:“呵呵~~方才内侍说,老太卜领着卜丞在殿外求见,说是夜观星象,我秦国未来将有圣王显象,特来当殿禀明。”
一听闻此,底下的朝臣立马开始了议论,纷纷对此有着很大的兴趣。
见状,子楚继而说道:“天象之变,此乃国运大计!老太卜在今夜贸然前来,足以表明此事关乎之重!来啊,把老太卜请上殿来!!”
“喏!”旁边内侍令奉命,来到台阶边上,朝殿外高声喊道:“传,太卜进殿!”
通传声一层一层接了下去,不多时,就看到一白发苍苍的老者,身穿古灰色官服,头戴麻布束冠,走进了大殿。
老者身后,跟着一身玄青色道服的徐福,跟在去年冬狩场地的穿着一模一样。
子楚见两人进殿,还不待二人赶至面前,就笑着问道:“老太卜,有何天象如此大的阵仗?能预示我秦国出一位圣王?”
“王上,中天紫微星独坐,预示圣王大兴,而天象所昭示之人就是我秦国王族中人!王上~~这是天佑我大秦啊!!”老太卜神情激动,颤颤巍巍地走到堂前,大礼参拜,口中高呼。
“哦?紫微星独坐?!!”子楚表现出“惊疑之色”,眉目凝重,似乎意识到了老太卜此言的份量。
紫微星,化气为尊,五行属己土,乃至尊之星,代表著仁慈、吉祥、福禄,象征至高无上的尊贵之星,又名帝星。
紫微星独坐,代表的是紫微星显象之人,此等人物生在寒门,日后会是定鼎一方、治理天下的圣者大贤。若生在王族,那便是威震天下的圣王!
“老太卜,天象究竟为何?快快明示出来!”这时,子楚也显得有些“着急”。
其后,嬴政转眼看了看堂下的徐福,又瞄了下神色“惶急”的子楚,突然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心里有些疑惑,还是沉住气听了下去。
这种天象占命之事,寻常来讲乃是秘闻,怎么今日父王要在大殿之上明说?难道不怕传出一些不好的传闻吗?
嬴政心思所想之处,这殿上少有人察觉,大家都屏住呼吸,开始等着听老太卜口中的天象。
堂下,见子楚问起,老太卜随即高声应道:“王上,昨夜子时,周天星辰大亮,中天紫微星显现,但偏离在中宫以东一尺有五,停顿九钟,随后在左枢星环绕之下,复归于中宫。”
“紫微星复位之后,周天涌现出夺人星光,紫微星携东西十五藩星,斗转星移,星辰弥散,光芒隐隐形成玄鸟之图,而紫微星则居于玄鸟头翎之后,大放光华!”
老太卜神情激奋,振振其词地说道:“这玄鸟,便昭示的我大秦嬴姓之图腾!而这紫微星居于玄鸟之首,则代表我秦国为首的王族之中,有紫微星显象之人!!”
“此人是谁??”子楚身子“不自主”地先前探出,目光紧紧悬在老太卜身上,不放开一分。
老太卜指向一旁的徐福,似是面对师者一般,兴奋不已:“回禀王上,此天象昭示何人,老臣当时也甚为不解。不过后来幸有徐福先生开示,这才解了这天象之谜啊!”
“哦?不知徐福先生对此有何见解?”子楚问向另一旁的卜丞徐福。
徐福见此,连忙出列行礼,正色说道:“王上,其实这天象当中,就有紫微星独坐之人的身份信息!”
“上古玄鸟,日出而飞,日落而歇,生自天之极,陨落地之涯,终其一生,度尽天下亡魂。而玄鸟有灵,就在于头顶的翎羽!翎羽乃是玄鸟神力所在,一生历尽狂风煞劫,在将要陨灭之前,玄鸟会用翎羽当中的神力,孕育出新的子嗣,继而代替自己的使命,度化世间残魂。”
“这紫薇显象之局,周天星辰化为玄鸟,而紫微星居于星相玄鸟的翎羽之中,其寓意便是指,天命显象之人乃是王上的后人!!!”
“哄~~~”徐福此声一出,殿内立马哄乱一片,朝臣百官皆心神动荡,面露惊容,同时望向上首位子楚之后的几人,惶惶议论不止。
“!!”华阳太后蓦然坐起身,两眼放着光华,紧紧盯着堂下的徐福,目中似有所期盼。
不光华阳太后,所有的芈系之人眼中,都隐隐有些希翼。朝堂之上芈系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大势,若是此刻这紫薇显象之人是成蟜公子的话,那可是大利于芈系的事情!
“王上!!”宗室一边的嬴洪,此时连忙出列,拱手向子楚说道:“王上,这天象之变乃是我秦国命脉,不宜在此处宣讲。还请王上带着太卜前往后殿,独自听完。”
嬴洪看到了芈系之人眼中的光芒,心中也很是担心。
虽然嬴政不管是品相还是才华,看上去都应该是这显象之人,但是就怕有意外,若是在这殿上被说出这紫薇星独坐之人乃是成蟜,那先前王族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嬴政日后就算再优秀,也难以在声望中压制成蟜,甚至有可能失去嫡公子之位!!
这一点,深知嬴稷遗愿的嬴洪,绝不愿看到这一幕发生。
于是,便有了刚才规劝子楚去隐秘处听完这个消息的提议。
“……”子楚眸光一闪,似乎也被嬴洪此言提醒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张口。
这时,旁边的华阳出声了:“既然这天象昭示之人对我秦国如此重要,那就更要在此地言明,这天象显现之人究竟是谁!!也只有这样,我秦国才能顺应天命,服从于圣王麾下,强我大秦!”
此言一出,底下芈宸等芈系之人也连声称是,开始出声规劝子楚。
见状,子楚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回头看了眼华阳,面容一肃,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便听从母后之令,我们一同听听,这天意显象之人究竟是谁?”
这话去,听上去似乎带有几分情绪在内,让旁人一听就感觉子楚像是在赌。
这其中,也仅仅只有寥寥数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子楚,可不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压赌的人啊?!
嬴政的心中就有此问。
在接到子楚的点头示意之后,徐福信手一挥,开始讲说:“先前说道,这紫微星显象之人乃是王上的后人。而这其中星相的变换,其实就藏有这位后人的一些信息。”
“首先,周天星辰格局初现之时,紫微星偏位,居于中宫之东一尺有五。中宫乃是紫微星之属宫,对应的应是我大秦帝都咸阳。而紫微星偏移宫外显现,显然这显象之人非是生于秦国!”
此言一出,华阳太后脸上瞬间一白,身形有些踉跄,抬手扶着桌案,这才没有在百官注视之下出洋相。
底下的芈系臣子,一个个也都面容惨淡,似乎被判了刑罚一般。
直到这时,嬴洪才彻底放下心来。子楚下有二子,长子嬴政十一年前出生在赵国邯郸,此子成蟜五年前出生在咸阳,如此一说,这显象之人显而易见,形势大好。
诉说的徐福,却没有因为这些旁人的脸色而停下解说:“星相一尺之距对应地上千里之遥,紫微星最初处在中宫以东一尺有五,也就代表这显象之人是在秦国咸阳以东一千五百里左右的地域出生。”
这么一说,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显象之人大概率就是嬴政了。因为咸阳以东一千五百里,正好是邯郸周边!只要子楚底下没有与嬴政同龄的私生子,那基本上不会有意外了!
此时华阳的脸上,已经没有多少血色了……
“天上一钟地上一年,而左枢星乃是紫微星之从星。紫微星停顿九钟,才在左枢星的环绕之下,复归于中宫,这就相当于九年之后,显象之人在一人的帮助之下,从外地回归到了咸阳。”
得!这下就相当于是直接点嬴政的名字了!这不就呼应上了吗~~
华阳太后的脸上,已经苍白如雪,无一分血色了。
子楚不经意间回首,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华阳,眼角隐隐有些轻蔑与不屑,这才高声说道:“看来这紫微星显象之人,已经很明了了呀!母后可别忘了,要顺应天命,服从于圣王之下,强我秦国呀!”
“……”华阳唇齿紧闭,快要咬出血来。
“……”堂下,芈系之人面面相觑,王族之人眉眼含笑,一切神情在子楚看来都是那么得精彩。
见无人再多言,子楚笑着向徐福和老太卜说道:“太卜,卜丞,今夜真是辛苦你们了,在这国宴大喜之日,你们还为本王带来了这么振奋人心的喜讯,此乃有功,当赏!!”
“太卜观测天象有功,特此嘉尚太卜、卜丞晋爵三级,赏金三万!”
“老臣,谢我王恩赏!”太卜颤颤巍巍地大礼相谢,与徐福一同谢过王恩,退至了一旁。
在封赏过后,子楚面朝群臣,说起了嬴政。
“公子政自从两年前入秦,如今也已是我秦国声名显赫的嫡公子,这两年的时间当中历经的种种,足以显现出公子政过人的心府筹算,故此本王决意,允准嬴政在宫外开设嫡公子府,一切规制等同太子,可参议国政,可贡贤养士,另赐封栎阳、临晋百里之地为嫡公子食邑封地!”
说着,子楚轻轻抬头,目光斜下扫过群臣,着重看了看芈系个别臣子,平声问了句:“如此,尔等可有异议?”
“……”底下无人敢反驳。就连芈宸,都畏畏缩缩没有张口。
栎阳是秦国商鞅变法之前的国都,而临晋更是关中平原最为丰沃的土地,这其间虽只有百里,但是这一块封地的价值难以估量,让不少人都为之眼红。
但是,没人敢张嘴说一个“不”字。嬴政本就有嫡公子之名,如今又有天命光环辅助,已非池中之鱼。现在更是享有封地食邑,有参议国政之权,这已经是相当于行驶太子职权了。
而太卜今夜的一番讲说,更是在所有人的心底刻下了一个印记,不能与天命作对的印记。
虽然嬴政表现得越显眼就越是芈系的眼中钉,但是物极必反,若是一个人显眼到足以晃瞎敌方眼球的时候,反而没有几人敢再轻易对付。
甚至于,有一些立场不坚定的芈系臣子,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抛弃芈系身份,转投入王族的怀抱了。
能够站在这堂上的,都是聪明人,自然也都知道芈系为何能在这秦国长久不衰。而如今,这条路被嬴政堵死,被子楚堵死,也就意味着闷头跟着芈系走到底的人,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在子楚说出这些话之后,底下的芈系之人左顾右盼,各自脸上都隐隐有所思,没人出声反对。
见状,子楚满意地一点头,道了一声:“好了,既然无人反对,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政儿,你可愿于宫外开府?”
嬴政闻声,连忙出列行至子楚身前,大礼跪地,叩首道:“儿臣愿意,谢父王恩准!”
“嗯,起身吧!”子楚笑着点头,随后抚了抚额头,脸上划过一丝疲惫,强笑着说道:“既然此事落定,那国宴继续,本王有些疲乏,便下去休息一会儿,这国宴大殿还请两位太后主持!”
说完,看了眼左右的华阳和夏姬。
“王上若是困乏,就快去歇息歇息吧,有我们看着,没事的!”夏姬看到了子楚脸上的疲惫,顿时有些心疼,连忙安慰。
“嗯,有劳母后了!”子楚强自扯起一丝笑脸,随后鼓励的目光看了看嬴政,便自偏殿走出,独留这殿上所有人。
嬴政看着子楚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子楚的心里,好像并没有多么开心。似乎有其他什么心事,哽在了心口。
眼看着父王离去的背影,嬴政突然从中感受到一些沧桑,一丝难言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