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咸阳中城嬴族宗室府邸门前。
嬴政抬起头,看了看府门匾额之上所书的“嬴族宗室”,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对着门口躬身行礼的管事说道:“宗正在吗?”
“回公子,宗正正在中堂。”管事毕恭毕敬,态度极为的尊崇。
“帮我通禀一下吧!”
“喏!公子请随小人一同至偏殿歇脚。”在吩咐了旁边一人后,管事恭声一请,将嬴政请进了府邸当中。
与此同时,中堂之内,安庆君嬴洪正与一人对坐,商讨一些事务。
“这一次你常驻燕国,对燕国的整体感觉如何??”嬴洪出声问道。
对坐那人当即回话:“燕国近些年来励精图治,又与楼烦、澹林、东胡等塞外异族盟亲,边境安定,贸易不绝,国力日渐上涨!”
“再加上去年诸国伐战,燕国从齐国那里得了绕安、聊城等农商重镇,虽然战败于赵国,但是也只损了些劳力,根本无伤燕国之气,反而让燕国更加强大了些!”
嬴洪眉头一皱,沉声说道:“这么说来,若是一直这么下去,燕国日后也会是我秦国的心头之患?”
“不错!”那人继续说道:“燕国自昭王重金求贤以来,历经数代王储,但求贤之心却未改,燕国朝堂之上多有贤德之士,先前盟魏楚攻赵齐的合纵之策论,就是出自这些贤士之口!”
嬴洪听了这话,面色也有些沉重,闷声道:“王上对于燕国那边异常重视,虽然我秦国不与燕国境邻,但齐国羸弱,赵国又多般顾忌,王上担心会让燕国从中得利,渐渐发展起来,不利于我秦国东出。”
与魏楚合纵而制赵齐,甚至可以形成三角之势抗衡秦国,燕国这一国策,堪称上等策论!
而三国去年的攻伐虽然不是很顺利,没有将赵国怎样,但是分割齐国的好处那是实打实的。即便赔付给赵国钱粮军资,那也不过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
这次让魏楚燕三国尝到了甜头,日后若是三国再多多合纵,东侵西占,磨合军队的配合,那么日后难保不会成为秦国的心腹大患!
这个道理,秦王看得出来,嬴洪看得出来,自然不会白白坐着干等,让燕国安心发育。
这时,听了嬴洪的话以后,那人出声道:“其实,王上也无需太顾虑,如今的燕国虽然朝臣贤良,但是燕王喜,却无甚才干,虽算不上昏,却也只不过是个平庸君王。在燕国的玄鹰军探查到,燕王曾在宫中表露出对本国士族的不满,尤其是乐毅之子乐间,虽为燕国复国名将之后,但是却备受燕王喜猜忌排挤,君臣离心将不远矣!”
“即便燕国能据一时之势而崛起,也难以长久!根本无法与我秦国历代先王励精图治之功比拟,迟早会被我秦国侵吞!”
“哈哈哈~~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嬴洪听后顿时抚须大笑,忍不住嘲弄道:“当年乐毅功高盖主,受燕昭王猜忌逃离燕国。如今乐毅之子居然也受了燕王喜的猜忌,看来燕国也不过如此,即便能够占得一时之势,也无法长久与我秦国睥睨!”
“嗯!”那人也随之顿首。
“合信商会那边……怎么样了?”嬴洪脸上的笑容渐渐平复,目光闪动,问了一句。
对坐之人顿了下,知道嬴洪所问的人并不光是合信商会,随即眉头微拧,说道:“合信商会近年来已经稳居第一商会,其麾下酒楼已经开遍列国,直属人员数万,体量异常庞大!其余五大商会根本难以比拟。”
“此外,赵诗雨近些年也多次出走,奔赴赵国各地,合信商会的四位金玄管事也奔忙列国,构建商会势力。按照郭开时不时传来的消息,合信商会已经铺开了一张足以笼罩天下的大网,其影响力更是日渐深入民心,天下万民虽有地域、国属之分,但是对赵诗雨和赵岳的敬重和信仰,却是同样沉重!”
“嗯……”嬴洪点了点头,说道:“你不在秦国的这些年,合信商会在我秦国的扩张也异常迅猛,为首的咸阳掌柜赵厚,更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能够操弄我秦国民声,引导民间流言,手段端是不凡!”
“这……”听闻此言,对坐那人脸上隐隐有些不安,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无妨!此人虽然是合信商会的人,但是对于政公子却极为恭谨,看样子是听命于公子的。公子能有今日之声望,也多亏有此人之功!”嬴洪见到对方的脸色,顿时笑着说道:“无需太过担心,既然合信商会有向我秦国之心,那便不用太过于防备!”
“如此,倒也不算坏事。”那人呢喃了句,随后想起了什么,有些感兴趣地问道:“我听说去年国宴之上,太卜进言,说是公子有紫薇天命之相,乃是古之圣王?”
“不错!当日大殿之上,当着全体百官的面儿,太卜府的人将天象昭示告知,惊动了不少人!”每每回想起那一晚的光景,嬴洪就有些心跳加快,子楚令徐福当堂讲说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置身于战场拼杀一般,惊险刺激得很。
现在想来,这件事情太卜肯定早早报给了子楚,说白了都是一场局啊!
“回来之前,各国都在流传此事,都说政公子日后会是跟昭襄王一样的雄主,甚至是统御天下的王!就连燕国境内,对此都议论不止!”对坐那人闻之不禁感叹,对嬴政所惹起的风声咋舌不已。
“哈哈哈~~”嬴洪爽朗大笑:“我秦国承天运,得天庇佑,才能代代贤王!公子,也是这其中之一!!”
“嗯!”对坐者点头应是,随即抬头看向嬴洪,问道:“那……合信商会?”
“对于合信商会,昭襄王早有定计!况且今上对此,也是放之任之,我们也就不要再多想了!公子是那赵诗雨的弟子,赵诗雨又是名满天下的嬴凰公主,说不定这日后真如昭襄王所想,我秦国的未来将大有不同!”嬴洪想了想,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对坐之人见状,也点头赞同,没有再就此多言。
这时,屋外传来下人的通传声:“大人,公子来了!”
“公子?”嬴洪眉毛一挑,诧异地询问道:“公子来此可有说明何事?”
“公子未明说,只是言及拜访大人!”下人回之。
“拜访??”嬴洪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嬴政怎么突然到此,但是还是说道:“快将公子请来!”
“喏!”下人应了声。
待下人离去后,嬴洪有些奇怪地说道:“自从公子归秦,虽然与我见过几面,但是从来都没有几句交谈,怎么今日突然到访?”
对此,嬴洪想不到。
“公子拜见,我就先回去了。”与嬴洪对坐的那人,听闻此后,便出声准备退下。
“哎~~别了,都是我宗室中人,自从公子归秦,你就没再见到过,这难免不好。正好这一次一同见见。”嬴洪制止了此人的步伐,张口说道。
“这……也好!”两人对坐,静静等候嬴政的到来。
很快,下人的恭敬声传来,随之房门处阴影倒现,嬴政走进了中堂之内。
“公子!”嬴洪与那人见到嬴政进来,连忙起身,同时行礼。
按照辈分,嬴洪算是嬴政的祖辈,但是论身份,嬴政这个嫡公子却要比宗正的地位高些,这便是王族与宗室的差别。
在宗室当中,论的是辈分。但在王族当中,论的就是身份。哪怕是宗室一族之长,在秦王和一国太子的面前,照样还是稍逊上一些。
当然,若是像赵国赵先族老那样的,威望已经压过了王上,更是长赵王好几个辈分的人,年轻时更是在赵武灵王身边辅佐,这样的存在,自然就不是赵丹这个功绩平平的赵王所能比拟的。
当然,这只是礼法。对于嬴政和子楚而言,却也一直没有在这位宗正面前摆过谱。
“叔祖快请起!”嬴政快步来到跟前,神情庄重,扶着嬴洪的臂膀,将其搀扶了起来:“叔祖是我嬴姓一族之长,嬴政不过是一轻狂少年,不敢受叔祖之礼。”
对此,嬴洪笑眯着眼,很是满意地看着嬴政,满脸亲和,温声问道:“公子今日来得突然,是有何事需要宗族帮忙吗?”
闻声,嬴政没有开口,而是看向了嬴洪身边那人,面露奇怪之色,疑声问道:“这位是……?”
此人,看上去有些面熟,我在哪里见过吗??嬴政心中暗自思忖。
宗室当中,嬴政应该就只见过嬴洪一家子,还有将军嬴摎,其他的人都没打过交道。可是此人,看上去却甚是面熟,却让嬴政想不起何时见到过,不免心中疑惑。
这时,嬴洪的解释声传来。只见嬴洪指着那人,笑着说道:“公子,这位是宗室旁系族长赵华,掌管宗室的渭玄商会,先前曾到过邯郸,专门探查过公子。前些年赵华久居燕国,为秦国探听燕国国情,近些时日才回来,今日也算是介绍给公子认识一下,日后公子若有困难,也可以找赵华帮忙。”
一听这话,嬴政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六年前赵诗雨刚捣鼓出合信酒楼之时,曾经因为面食而遭到四大商会上门,当时这其中就有赵华的渭玄商会,赵华更是还进过清荷院,与赵诗雨谈论了些东西。嬴政当时也见了几面,难怪会有一些印象。
赵华,貌似也是父王的心腹啊~!也是王族嫡系中的嫡系!!想到这里,嬴政连忙持礼道:“赵华会长!”
“公子折煞小人了!”赵华连忙回礼,笑容可掬。
待两人持礼过后,嬴洪侧身一引,笑着说道:“公子请坐!”
“请!”嬴政回应了一声,跟着坐在了垫子上,与嬴洪和赵华对坐。
“公子今日突然前来,我也没有准备,仅以一些粗茶,还望公子见谅!”嬴洪翻出漆碗,为嬴政添上一碗,随即面带歉然,向嬴政赔礼。
对此,嬴政连忙回道:“叔祖言重了,嬴政今日此来,也是为了在登堂参与朝议之前,先来拜访一下叔祖,顺便向叔祖一表心意,以示嬴政之心。”
“公子请讲!”嬴洪目光一奇,心里对嬴政所说的“一表心意”有了几分猜测,当下目光投及,静声恭候嬴政讲说。
“叔祖数年前与曾祖昭襄王一同赶赴邯郸,也见到了赵诗雨,还请叔祖告知嬴政,对赵诗雨印象如何?”嬴政出声问道。
一听这话,嬴洪与赵华相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看向嬴政,说道:“嬴凰公主才情傲世,先王赞不绝口,我自然也对公主敬佩之至!”
嬴政听闻后,点头说道:“叔祖也知道,嬴政算是赵诗雨的弟子,所学所看都与赵诗雨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对于赵诗雨的心思,嬴政算是从头到尾都全然理解。”
“赵诗雨开设合信酒楼,铺设至天下,甚至私底下还有不少的发明创举,皆是为了日后之用,为了相助我秦国。这也算是她的愿望,也是嬴政的愿望。所以日后,嬴政会想办法将其接回秦国,让其在我秦国改制,铸我秦国万世之基!!”
嬴洪低头沉思了片刻,蓦然抬头问道:“公子,对此女有几分把握?”
“……”嬴政低眉思索了下,接着认真回道:“若说是心府谋算,那嬴政顶多只能看透她五分。但是对于助我秦国之心,相助嬴政之心,赵诗雨绝对有十分的信念!!嬴政在合信府的数年,赵诗雨对嬴政百般信任,更是为了嬴政可以抛弃自己的名声、性命……嬴政相信她!!”
嬴政的眼中似有漫天繁星,星光点点,这些全部都是发自内心的信任,以及认可。
嬴洪与赵华见后,也不免动容,迎着嬴政的目光,嬴洪问道:“公子,为何想要将此事告于我呢?”
“强大秦国,统一天下。这从来不是嬴政或者父王一人所能完成的事情!这需要宗室众亲,朝臣百官,全体秦人同心协力,方能铸就功成!嬴政需要叔祖,需要宗室以及父王的支持,需要大家与嬴政一样去相信赵诗雨,才能创造出不一样的秦国!!”嬴政郑重其声,所言铿锵有力,尽抒心中强国之愿,吐字震震如雷,动人心魄。
赵诗雨想要入秦,这件事情嬴政没有一刻忘记。但是赵诗雨毕竟是赵人,更是赵国宗室之女,即便能够克服万难,从赵国来到秦国,可若是秦国朝臣不服,宗室摒弃,那即便赵诗雨有再高的才华,也无可施展。
怀才不遇,古往今来有多少出色的士子,都倒在了这一条路上,嬴政对此担心不已。
为了能让赵诗雨日后归秦,为了让宗室百官都能认可赵诗雨,嬴政不惜用最笨的办法,说服对方,宗室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嬴洪看着嬴政,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突然笑出了声,轻声说道:“既然公子已有此心,那便去做!”
“叔祖!!”嬴政心头一震,看到嬴洪认可的目光,震惊于嬴洪这么轻易就回应,心中更是万分感动。
对此,嬴洪接着说道:“公子身为嫡公子,能够再次为嬴凰公主辩说,自然是相信公主的为人与才华。嬴洪虽然不了解嬴凰公主的为人,但是能够护佑我秦国公子,便足以令我宗室倾心!公子乃王族嫡公子,王上长子,公子所思所谋,定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更何况,不论是先王还是王上,都对合信商会倍加推崇,嬴洪自然不会不认可。”
“只要是王上与公子所认可的路,即便有万难,宗室也会竭尽全力,将这前路坎坷踏平!宗室与王族,与王上,与公子,不论何时都是一心所系!公子有所想尽可大胆施展,我等宗室臣属,自会陪伴公子身侧,相助公子成此大愿!”
说完,嬴洪与赵华端正身子,朝着嬴政恭敬一礼,以示其心!
嬴政眼中盈光闪现,看着嬴洪与赵华脸上的坚毅,眼睛一热,泪光聚集,就要落下。
嬴政抬起双手执礼,任由热泪淌落,目色坚定,掷地有声:“嬴政在此立誓,不论日后如何,宗室都会是嬴政内心之所向,宗室永远都是嬴政最重要的归属!!”
“好!”嬴洪重重地点头,应下了嬴政的誓言,报以万分的信任。
秦国能代代贤王,与宗室的鼎力奉迎,脱不开关系。秦国长久,秦人刚毅,宗室归心,王者岂能自甘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