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公子府。
嬴政与吕不韦并排走在主院院中,一边欣赏这院中景色,一边“亲切”交谈。
“月余未至,公子这别院已是夏荫遍地,景色宜人,令人心旷神怡啊!”吕不韦走在这院中小路上,看着旁边的嬴政,亲和相待,态度恭谨,妥妥的良臣忠志之士!
“嬴政这府中不过是栽了几棵大树,收拾了些草木点缀,哪有相邦府上的亭阁楼宇啊!相邦真是太过誉了!”嬴政在一旁边走边笑,感觉这两人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这时,两人走过一个拱门,拱门外两个府中下人抬着一具黑衣人尸体从两人面前路过,这阵势把吕不韦吓了一跳。
正满心“沉醉”于院中美景,突然见到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从面前被人抬过去,吕不韦心中一惊,闻着鼻尖萦绕的血腥味,有些诧异地指着面前,疑惑地看向嬴政,问道:“公子,这……?”
嬴政一看,展颜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什么,不是夜里来的小毛贼罢了,无碍无碍!”
“哦~~”吕不韦听后,才渐渐放下了心,回以一笑,暗中梳了下胸口,平复下内心之气。
二人说笑着,穿过拱门,来到了主院旁边的小广场上。
此时的小广场,已经被黑红双色遍及。黑色便是身着黑衣的刺客,昨夜在此被团灭,现如今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广场上,数十具尸体摆放在一起,难免有些触目惊心。而红色,自然是刺客流下的血!
方才拖着黑衣人尸体从吕不韦面前走过的下人,将那一具尸体放置在了广场边缘的一处空地上,还与旁边的尸体摆成了一排,看上去很是端整。
“这……这!!”一穿过拱门,扭头便看到了左侧广场上的一幕,吕不韦心头狂震,骇然失色。
方才嬴政那轻描淡写地态度,让吕不韦以为夜闯公子府的就那一个黑衣人,结果没想到这黑衣人有这么多,这简直都有将近六十具尸体了,难不成都是昨日刺杀公子的吗??
“公子,这些莫非都是?”吕不韦艰难地扭头看向了嬴政,咽了口口水,震惊问道。
“不错!人倒是挺多的,就是不中用。”嬴政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态度依然轻松写意。
“咕嘟!”吕不韦抿了抿嘴,看着嬴政那淡然的神色,不禁心中有些仰慕: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公子果真厉害!
若是荆轲在此,看到嬴政这一番作态,肯定会竖起大拇指,道一句:小伙子装逼这两下随我了!
“残顾!”就在吕不韦心中惊讶的时候,嬴政高喊了一声,喊向广场一侧漠然监督的残顾。
闻声,残顾一看是嬴政,连忙疾步来到跟前,拱手道:“公子!”
“嗯!”嬴政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这里怎么样了?”
残顾当即回道:“公子,昨夜摸进府中欲图不轨的黑衣人,总共六十九人,无一人逃出,都在这里了!此外,从这些人身上搜出了不少的弩机和箭矢,初步估计应该与去年刺杀赵使的人是同一波!”
“……”吕不韦目中一闪,心中隐隐有些猜想。弩机,这不就意味着,黑衣人就是芈系派来的吗?
“嗯!”嬴政应了声,随即又说道:“残顾,昨夜辛苦你了!”
“属下本职,公子过奖!”残顾连忙拱手相谢,脸上还隐隐有些红润。
残顾心里明白,昨夜自己可没出什么力,大头是荆先生解决的,小众是玄鹰军的卧底搞定的,自己不过溜达了两圈,剑拔了都没使,拎了一路又放了回去,兵不血刃,实在不好意思。
不过这些,吕不韦根本就不知道,看听到嬴政和残顾的对话,还以为眼前这近七十名黑衣人都折在了残顾的手上,当即立马对残顾的高绝身手赞叹不已,高声喝彩:“残顾先生真乃世间绝顶高手啊!有先生护卫,公子安全无虞矣!”
“哈哈哈~~相邦所言甚是!”嬴政张口大笑,顺着吕不韦的话应了句:“残顾身手在江湖当中已是顶尖之列,对付这些毛贼,自然信手拈来,毫无压力!”
吕不韦点头应是,目光始终落在残顾身上,目中光芒火热,看得出对残顾很是看重、推崇。
在吕不韦没有注意的角度,嬴政撇过眼看了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笑容迅速隐匿,化为平淡的吩咐:“黑衣人查好之后,就通知一下廷尉府,将昨夜发生的事情都悉数告知,那些弩机也一并送去廷尉府吧。”
“喏!”残顾应诺一声,随后转身离去。
眼睁睁看着残顾离去,吕不韦渐渐收回了目光。这一身手高绝的护卫,吕不韦眼馋很久了,但是这等高手也不是路边的野菜,基本上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吕不韦唯有心中不舍。
收回目光之后,吕不韦脸色顺势一变,看向一旁的嬴政,出声问道:“公子……对这黑衣人的身份有何猜想?”
“相邦想说什么,尽管直言!”嬴政笑着回应。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靠近凑了些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可有想过,这会不会有可能是芈系的手笔?”
“呵呵,显而易见,这就是芈系所为!”嬴政轻笑一声,笃定地回应,随即又说道:“相邦可知,为何今日嬴政让人请相邦来此?”
“公子难道是想让不韦彻查这一群黑衣人?”吕不韦看着院中摆放整齐的黑衣人,猜测性地问了句。
“不不不~~”嬴政摇了摇头,问道:“相邦今日可曾听说过军需官王叶府中一事?”
闻此,吕不韦回道:“听说了,蒙恬昨夜巡察,发现军需官王叶府中失火,王叶全府遇害,尸骨无存,咸阳城数十年间还未曾有过如此大的事件!而王叶的府中,照样发现了黑衣人的尸体,廷尉已经将这件事情上报给了王上,很快就会有明令传出!”
说到这里,吕不韦瞧见嬴政似笑非笑样子,突然心中一震,小心问了句:“公子与这件事有何关系吗?”
嬴政听到这话,看了看周边,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看到了王叶等人的死状,府中全数人我都看到了,他们被堆在其中,像是枯枝败叶一般,无用杂陈,最后被一把火所焚毁,再无形迹!”
“这……”吕不韦沉默了下,复又问道:“那公子可曾知晓,杀害王叶一家的凶手,究竟是不是黑衣人?”
“不错!就是他们!”嬴政干脆回应道:“军备一事盘出了问题,益阳工坊的账目与王叶府中的账目不相对应,王叶伪造军备账册的罪名已经跑不脱了,却在当天晚上被人所灭口!”
“灭口”这两个字,嬴政咬得很重,吕不韦一听就明白了过来,嬴政的意思。
“如此一说,王叶身死,府中失火,那这军备盘点岂不是又陷入了僵局?”吕不韦很快反应过来嬴政的意思,刚查出了一些问题,结果调查的正主却被灭口,线索到这儿就断了,若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根本无可奈何这背后芈系。
就在吕不韦有些懊恼的时候,嬴政又发声了:“相邦莫急,即便王叶被灭口,可是昨夜在王叶府中,嬴政找到了这个东西……”
说着,嬴政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帛,递到了吕不韦的手上。
“这是?”吕不韦皱着眉,从嬴政手中接过,展开看了看。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绢帛当中一个个人名,和其后的后缀军备,让吕不韦立马想到了一事,当即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捧着绢帛的双手隐隐还在颤抖,连忙出声问道:“公子!这难道就是……?”
吕不韦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两眼放光盯着嬴政,心中激动不已。若这东西真是芈系贪墨军备的账目,那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芈系这一次不死也得重残啊!!
没了芈系,这朝堂之上将再也没有反对之音!自己这个相邦,也将真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在吕不韦异常期待的目光之下,嬴政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拿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我就已经找过蒙毅和章邯确认了,这东西就是芈系这些年私吞的军备明细清单,无疑!”
“公子将此物交予不韦之手,是为了让不韦接手此事吗?”吕不韦这个时候也大概想到了这一点,出面问了句。
“不错!”嬴政解释道:“此事牵扯朝局,且干系重大,廷尉一方根本难以处理如今的芈系,若要委托一臣子办理此事,嬴政又担心优柔寡断之下,会令芈系找到空子抽身而退。思来想去,不论是协调朝臣,还是对芈系的‘重视’,相邦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故此,嬴政便想将此事交予相邦处置,先搜寻这一批军备的下落,一旦查定所处区域,控制住这些涉事之人,就开始彻底清算芈系!这样一来,芈系在我秦国朝局当中,将彻底没落,不再有复出之机!”
“不知相邦,可愿意接手此事?”嬴政一副笑脸看着吕不韦,轻笑着声问了句。
“公子,不韦当然愿意为公子分忧!!”吕不韦义正辞严,将绢帛收拢到怀中,连忙拱手上前,满脸正派,说道:“不韦身为臣子,王上和公子便是不韦之主,公子但有所言,不韦定当全力以赴,助公子扳倒芈系,绝无虚言!”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好像对付芈系就是嬴政一人之愿一样,顺带卖弄一番自个儿的忠诚肺腑,端是可笑。
“嗯!”嬴政虽心中不屑,但是见吕不韦已经应允,倒也没有再怎么多说,点头过后,便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相邦,这一绢帛可谓是芈系的命脉,而且芈系或许已经知道了这东西的存在,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毁去此物!相邦将其拿去,必会遭受芈系的针对,嬴政唯恐芈系会暗中对相邦不利,有意将残顾暂调到相邦府中,专责护卫相邦,谨防芈系等小人手段,相邦以为如何?”嬴政轻声询问。
“如此,不韦真是要多谢公子恩德!”吕不韦激动不已,连忙拱手一礼,郑重保证道:“公子放心,不韦定会完成公子交办之事务,必不辜负公子期许!”
“相邦不必客气,即为我朝中肱骨之臣,嬴政自然不会将相邦置于险境!”嬴政客气了两句。
两人又再次客套了几句,随后半刻钟不到,就见吕不韦急匆匆出了公子府,似乎随身带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路上东张西望,异常戒备。
一出公子府,吕不韦上了自己马车,立马吩咐车夫马不停蹄来到了相府,匆匆进屋,身边还跟着嬴政身边的亲卫,残顾!
而这一幕,也被外面的民众看见,这其中,更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
阳泉君府。
“吕不韦去见嬴政了?!”芈宸眉头紧皱,书房内乱七八糟,书简杂乱漆碗破碎,一看就是刚刚经历过暴力洗礼。
芈宸顶着偌大的黑眼圈,愣愣地看向面前的便装探子,脸上很不可思议。
对方见此,连忙回道:“是真的君侯,吕不韦去的时候还晃悠悠地,谁知道这厮出来的时候就贼眉鼠眼地,还领着嬴政身边的亲卫,看上去应该是在保护着什么!”
还能保护什么?芈宸都快把牙给咬碎了……
昨夜黑衣人几乎倾巢出动,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到现在还生死不知,估计应该是没戏了,芈宸刚刚才发完火。
可是谁知,吕不韦这个贱商居然也来掺和了一脚,还他妈是一只大脚!吕不韦可是相邦啊!若是那绢帛上的内容太过于缺,那对于芈系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芈宸本就看吕不韦不顺眼,现如今听到这个消息,那是新仇加旧恨,已经在默默盘算了,该怎样将吕不韦给竜死……
秦王宫,静泉宫偏殿。
子楚坐在桌案前,看着手中呈报上来的简讯,顿时轻轻笑出了声。
“呵呵~~这小子,以前恨不得将芈系亲手捏死,结果到了现在,芈系之命脉捏在手中,反而将这活计甩给了他人,真是鸡贼。”
说完,又是长声笑了笑,随即看向不远处门口的内侍令,当即传令道:“去,把相邦叫来!”
“喏!”内侍令领命,准备出宫。
殿内,子楚一人看着手中的简讯,又一次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