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静泉宫朝议大殿之上。
百官在殿内静立,宗室与士族寒门臣子并列,各侍左右,等候朝议时辰。嬴洪吕不韦等诸多重臣,都在殿上静声等候。
往常时间秦王未至,这朝中多多少少会有交谈之声,但是今日,整个殿内空幽寂寥,落针可闻其声,所有朝臣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各自的位上,无声等候着。
似乎,在场的诸位朝臣心中,都紧紧绷着一根弦,满怀焦虑地等候着。
渐渐地,到了朝议的时间,诸臣各自都有些静不下心,左顾右盼,找寻着子楚的身影,但是仍未有一人发声。
“踏~踏~踏~”脚步声在偏殿响起,诸臣听到这一声响,连忙屏气凝神,观望过去。
身影浮现,身着太子服饰的嬴政自偏殿而入,来到了堂上王座之前,看着堂前静立望来的百官,并未坐在王座上,而是在这前方面向朝臣百官,站在了堂上。
“哄~~”瞬间,没有看到子楚身影的朝臣,再也按捺不住各自心中的惶恐,底下随之传来了细微的嘈杂声。
嬴政面向堂下,看着有些哄乱的百官,面对众臣望来的探究目光,嬴政面不改色,沉稳自若,高声喝了句:“肃静!”
“鸦雀无声……”朝堂之上,瞬间又回到了起先那诡秘的寂静当中,无人再发出一音。
嬴政星眸环伺殿下,见无人再喧哗,方才轻声说道:“父王身体不适,无法临朝,嬴政身负监国之责,如今咸阳民心散乱,境外强敌逼近,遂通告百官,当庭商议应对之策!尔等,可有异议?”
腹有诗书气自华,胸有城府心自定!面对百官的凝望,嬴政始终肃目相视,不慌不乱,威严待之。
受泰阿剑势熏陶,现在的嬴政即便不动用内力,其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威压,令人不由地心生敬畏。
堂下,看着面向自己等人威声肃立的嬴政,嬴洪眼底光芒浮现,暗中点了点头,心满于嬴政的表现。
这时,朝臣百官之列,走出一手持圭玉的臣子,向嬴政躬身一礼,随即出声询问道:“太子殿下,我等久候朝议,期间咸阳流言纷纷,民众皆言……皆言……”
“皆言父王病危,对吗?”堂上,嬴政面色不变,抢过话头,沉声说了句。
“臣,不敢妄言!”闻声,底下方才出列的臣子连忙躬下身子,颤声说道:“只是太子殿下,此事关乎我秦国国本,还望殿下明言相告我等,王上究竟如何了?!”
“……”嬴政看着堂下的众臣,从那一双双看来的目光当中,嬴政读到了臣民对于未知的彷徨与恐惧,对于子楚的担忧。
思定,嬴政看了眼出列的臣子,面向朝臣低声问道:“内史大人有此问,那么诸位呢?是否都有这等顾虑?”
此言一出,堂下最起码有半数臣子都躬身致礼,齐声拜颂道:“臣等,恳请殿下告知!”
“既然诸位大臣忧心于此,那嬴政就告诸各位。”嬴政一句话,立马吸引了堂下诸臣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抬头望来,紧盯在嬴政身上,等待未知的讯息。
“父王,的确卧床不起,至今还未清醒!”嬴政沉声回道,面上尽显坦然,丝毫不在意自己所说的话会引起多大的反响。
“哄!!!”果不其然,嬴政话音方落,整个朝堂顿时就炸开了锅,诸臣面现惶惶不安之色,颤抖的声音传达出各自内心的恐惧、慌乱。
“王……王上他……他!!”方才出列的内史,此时像是被卡住了脖颈,满脸恐慌。
就连宗室一行,也多有不安嘈杂之音,可见这一消息带来的震荡。而宗室为首的嬴洪,此时看了眼殿内的乱象,心中有些担忧,忍不住看了看堂上的嬴政,目光中满是忧愁,不知嬴政要如何将臣民心中的恐惧驱散。
堂上,嬴政就这么静静站立,看着堂下臣子的乱象,面上古井不波,看不出任何一丝的表情动容,如万古玄冰,不曾变化分毫,那双黝黑如墨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堂下,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不发一言。
“……”时间一长,诸臣在混乱中回过神来,渐渐地也都迎上了堂上那一双如深渊一样难知的眸子,个个心头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嘈杂之音渐渐变得微小,直至消弭于无形。
嬴政,以自身的气场,未曾多说一言,却让众臣感到一股难言的威势镇在心头,不敢再喧哗。
最后,等到殿内再度陷入沉静之后,堂上的嬴政终于张口了……
“哭?”嬴政目光望去,在方才几位情绪激动地垂泪悲叹的臣民身上,发出了第一个疑问。
“喊?”紧跟着,第二个疑问随之而来,嬴政的目光也同时放在了内史等人的身上。
“慌乱无序,妇人作态,这便是我秦国朝臣之风貌??”一连三问,百官静匿。
堂下的臣子们,听见嬴政的高声询问,当时就羞愧难当,忍不住低头垂身,不敢再多言。而在其中,一位阔脸方正的中年朝臣,在方才臣子哄乱之际就未曾动容,如今的脸上也并未显露愧色,而是迎面看向了嬴政,目中精芒闪烁,隐隐有所期待。
“父王病重,六国合纵,陈兵秦境,是不是在诸位朝臣的心中,我秦国危亡在即?!”见诸臣不语,嬴政轻轻出声,用最轻松的语气说出了这等令人惊惧的话。
“臣等不敢妄语!!”这一下,众臣连忙齐声回应,脸上的羞愧和惶恐越发深重了些。
“六国合纵,百万大军陈设我秦境之前,枕戈待战,此为当下我秦国之危机,也是诸位心中惊惶所在!”嬴政沉声说道,随即语锋一转,抑扬顿挫:“但是!在嬴政的心中,六国根本就称不上我秦国之敌!”
此话一出,朝臣的目光顿时望了过来,嬴政仿佛成为了被簇拥者一样,面对的是全体朝臣们的凝望,承担着所有人的心。
与此同时,嬴政的声音开始变得沉重,道出了过往的旧事……
“百余年前,我大秦还是偏安小国,在列国夹隙当中谋求一丝生存之地,时年献公继位,征战四方,最终却止戈于河西,被魏国霸凌数十余年,秦人饱受其辱,献公也最终饮恨身亡!”
“其后孝公继位,面临魏王所召之五国君王,我秦国被人指地而分,秦国之君被天下人无视,国耻族恨,莫大于此!而后,孝公任用能臣智士,出使列国,为我大秦谋求生存之机!”
“最后,五国退兵,我秦国才得以生存。之后的二十年中,孝公用商君变法强秦,我秦国才得以在危亡之际,寻求到生存之机!”
“数十年后,惠文王继位,秦国奉行东出之策,始与六国争天下!然六国自鄙,见我秦国猛士无敌,魏王遣公孙衍勾连六国大军,首次合纵伐我秦国!惠文王任张仪,以横强而破合纵,令联军自退!”
“乃至近年,曾祖昭襄王在位期间,更是正面逼退六国联军,使其不敢踏入函谷半步,我秦国自此傲视九州华夏,睥睨列国!”
“当此之时,我秦军兵甲军士,强将谋士,皆当世之最!天下九州十分,我秦国独占半数!六国泛泛,却非我秦军一合之敌,只得抱团虚情合纵,以抗我秦国东出之路!这样的秦国,这样的秦人,较之献公、孝公、以及历代先王时期,强盛了不知道多少!”
“秦国历代先王,历代先人臣民,在危难之际,同心协力,共克难关,阻挡恶敌!而今之时,我秦国正是最强之时,东出之愿近在眼前,天下之势将合于我大秦!当此关头,面对六国之来犯,我秦国的朝臣却自乱阵脚,惶惶如丧家之犬,当真可笑至极!!”
“难道如今的秦国,还比不上以前偏安一隅,夹缝当中求存亡的弱秦吗?!难道眼下的诸位,尽是苟且偷生,无胆无种毫无血性的可悲之人吗?!难道我秦国在这最强之时,还压不过山东那乌合之众的六国吗?!!”
嬴政的声音,随着情绪越发高昂,直到最后,高声嘶吼而出,怒喝道:“难道我秦国,将丧于我辈之手吗?!”
“不!!”嬴政话音刚落,那些军中血性十足的将领,个个脸色涨得通红,怒吼着回应。
“回答我!!”嬴政并不满意,怒目看向堂下的百官,再度怒喊出声。
“不!!!”百官群臣共同的高喊,汇聚成隆隆的雷声,震得整个大殿都摇曳轰鸣。
嬴洪老眼含泪,紧紧凝望着堂上那个挥手间调动人心的秦国太子,目中火热一片,与这堂下的群臣一般无二,心怀恭谨地看着。
“客卿姚贾,愿出使六国合纵大营,击溃六国联军!!”当此之时,方才臣子当中那个阔脸方正的中年臣子,面色红润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朝着嬴政一礼,高声请示道。
“好!”嬴政两眼一亮,对眼下的反应特别满意,忍不住高声呼应。
“这,才应是我秦人之声!这,才是我秦国对六国的回敬!!”嬴政高声呼应:“大秦,将睥睨六国,威震天下!!”
“卫我大秦,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嬴洪激动之下,高声应和了一句。
“卫我大秦,在所不惜!!”“卫我大秦,在所不惜!!”“卫我大秦,在所不惜!!”
一瞬间,朝堂之上的高呼之声响彻大殿,群臣的心被嬴政调动了起来,再度凝为了一体,共向同一个目标,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