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与关外,赵军营寨当中。
信陵君家臣朱亥领着一个身着阏与守军服饰的兵卒,疾步穿行于营寨当中,朝着中军帅帐奔去。
“庞煖将军~~庞煖将军!!”朱亥刚一走至军帐前,就忍不住着急忙慌地高喊,继而直接冲了进去。
营帐之内,一位须发怒张、两鬓斑白的老将,此刻正雄踞于堂中,驻足沉思。
老将听到朱亥的呼喊,神情一顿,眼见朱亥满脸欣喜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秦卒服饰的兵士,当下心头一震,立马想到了什么,抢先一步问道:“阏与那边来信了?!”
“不错!!”朱亥强自压下内心的激荡,颤声答道:“樊於期三刻前已经派人接管了东城头,守备的五百兵卒全是我奉天阁中的武士,足以接应大军,我等出击时机已到,此去定长驱直入,拿下阏与!”
“好!!”庞煖大掌一挥,铿锵有力地喝了一句,随即转过视线看向朱亥身后的兵士,沉声询问道:“我大军此一去声势浩大,恐会惊动关内守军,樊於期对此可有建言??”
“回禀将军,樊於期大人已领三百精锐前往关内粮草陈放之地,想要付之一炬,吸引关内守军的注意力,制造混乱,掩护大军攻城!”兵士连忙恭谨答复。
“不愧是信陵君手下的人,一筹一算环环相扣,堪称完美!”庞煖听后不禁啧啧感叹,对樊於期的计划相当地满意,当下老脸一肃,斑驳的眉毛拧起,高声下令道:“此番二十万大军,若是一同进发,行军速度必然会拖慢,阏与关前虽有五百勇士盘守,但是也难免不会出现意外!”
“朱亥先生,本将军意派军中偏将率领三万步骑火速驰援樊於期,但需奉天阁中人前往策应,尔等可愿跟随一同?”
朱亥神色凝重,郑重保证道:“庞煖将军放心!君侯派我等前来,就是为此!朱亥等一众奉天阁人士愿往!!”
“好!!”庞煖大声喝彩,从腰间取下虎符,往前一送,紧跟着吩咐道:“为免夜长梦多,三万步骑即刻就启程,奔袭阏与!!”
“喏!”朱亥激动得满面通红,双手接过虎符,兴奋地应了一声,领着兵士一同下去,领兵出战。
“来人,传本将之令,大军即刻开拔,一刻钟内完成战备,奔赴阏与!!”帐内,庞煖目送朱亥离去,随即老气横秋,沉声高喊,声音传荡出老远。
“喏!”帐外当即就响起亲卫的呼应声,转身下去传令。
赵军,大举进攻!
阏与关内。
夜色沉寂,一队三百人左右的兵士,正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朝着关内北部摸去。
北边,是整个阏与守军的粮草以及军备的陈放之地,连绵一里多的屋舍和斗仓,是关内的仓储重地!
窸窸窣窣,朝着仓库摸索而去的三百兵士,缓缓接近,直到快要靠近守卫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而这个时候,在守卫火把边缘的细微光芒映照之下,三百兵士最前面的领头身影若隐若现,微薄的火光和星芒,将那人的面部轮廓微微显明,却是白日里备受关内军士敬重的守将,樊於期!
同时,作为奉天阁暗线的樊於期,也是此次阏与之变的始作俑者!其目的~自然是接应赵军,拿下阏与,削弱秦国的威慑。
在说服城门守备的百夫长之后,留下五百人在城门处戒备接应,樊於期未作停顿,连忙赶至约定之地整合了剩下的三百奉天阁武者,朝着阏与北部的仓储重地赶去。
作为内部接应人,尤其是在秦军当中任职半年之久的樊於期,自然晓得秦军的作战能力和应变素质,尽管奉天阁苦心筹划,但是仅凭八百兵士,要想在赵军赶至阏与之前,应对关内反扑而来的数万秦军精锐,这显然是天方夜谭!
但若是,在关内制造混乱,亦或者将秦军在阏与的粮草补给付之一炬,那可就是完美的策略!
纵使退一万步讲,赵军攻城的步伐被拖慢,但是阏与的秦军在粮草尽失,补给又未至的情况之下,士气定当大大消弱,甚至一战即溃也不是不可能!
火烧仓储,不光是接应赵军,更是断了阏与守军的活路!这一步棋若成,拿下阏与必将轻而易举,无可阻挡!
黑暗之中,樊於期隐蔽在高墙暗影之下,接着星火之光,看向远处几队兵士巡守的仓储重地。
“百十余人……”仔细盘桓了许久,樊於期朝着仓储的各个区域眺望,将巡守的兵力和分布点一一确认好,当下心中一定,有了筹算。
“过来~~靠近点!”樊於期低声朝着周围道了句,数位壮士随之靠拢过来,个个周身都弥散着淡淡的气势,都是江湖好手,寻常难得一见。
眼见众领头靠近,樊於期当下小声吩咐道:“门口有七八十人站岗,算上周遭一圈,总共不会超过两百人,等下兵分三路,各领百人,我率队直冲正门,你们几人分拢左右,将守卫尽数灭杀,不要放过活口,以免闹出大动静,惊动秦军!”
“喏!”数名壮士瓮声瓮气地应答。
“绞杀完守卫之后,所有人攻入仓储内部,大肆焚烧,但要切记,先烧粮草!!”
“我等明白!”
“好!”樊於期应声,回身看了眼百步之外的仓储,随即远眺东方,估算着时间。
等到天色愈加昏暗,幽寂的虫鸣声嘶哑不休,仓储门前的守备都有些松懈,有几人甚至都已经在杵着长戟打盹,看上去很是疲惫。
“上!!”在一旁等候了良久的樊於期,估摸着时辰将近,一声低沉的喝令下,身后三百兵士瞬间扬起兵器,分作三队,疾步奔向百步之外的仓储。
“咯咯哒哒”兵甲碰撞摩擦发出的声音,将这一片夜色扰乱,原本寂静沉默的夜空,瞬间升腾起杀伐之气息。
“什么人?!”仓储正门当值的兵士,一听到这异样的声响,顿时精神大振,严神戒备,手持戟戈直指面前的黑暗。
随即,樊於期等三百兵士出现在眼前,当值的百夫长一看到樊於期,正松了一口气,但是随之所看到的那凶性迸发的目光,和那气势汹汹冲来的“友军”,这让负责守卫仓储的百夫长感到震惊,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仓储重地,不得上前!”在百夫长愣神之际,两侧突然有两位兵士出面,双手斜持长戟,站在了百夫长的面前,冲着樊於期大声喊道:“樊将军,此乃阏与重地,没有井忌将军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还望将军率部返回!!”
兵士的怒喝声,喊回了百夫长的魂儿,当下顾不上惊骇,强忍下内心对此的恐怖猜想,眼看着越发迫近的樊於期,百夫长强作镇定地喊道:“樊将军~~私闯仓储重地乃是死罪,将军何至于此?!!”
“呵呵~~”这时,对面距离已接近十步的樊於期,听到百夫长的劝诫,当即冷声笑道:“挡我者死!!今天尔等就随阏与一同消亡吧!!”
说完,脚步一蹬,身形瞬间冲出,朝着百夫长奔袭而去,腰间长剑也已出鞘,内力迸发气势压迫,剑锋寒光四溢,杀气凛然,直指对方脖颈。
“嘶~~”被这等威势震慑,百夫长站在原地,身子僵硬得无法动作,满眼绝望地看着袭来的樊於期,没有一丁点儿的办法。
危急关头,方才出列怒喝樊於期的两个小兵,此时一勇当先,二人不约而同地上前,手上一紧随后……扔了手中的长戟,一左一右搀起百夫长,怒声嘶吼了一句:“撤!!”
扭身就跑,丝毫不带犹豫的。
“……”樊於期冲上前的身子微顿,一瞬间被眼前这一反差搞得瞠目结舌,同时心中还隐隐有些好笑。
不过随之而来的诧异,让樊於期感到疑惑,那两个小兵居然在自己的气势之下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尽管自己锁定的是领头的百夫长,但是边缘的威慑也不是一般武夫所能比拟的,此二人的身手绝不低于二流。
不过眼下,樊於期却没有细想,因为守卫的离去,这代表着整座仓储如今已经是没有反抗之力的少女,只能任由自己施暴,而默默承受!
于是,守卫兵士一心逃离,就趁着樊於期发愣的那一下,这守卫仓储的兵士就已经跑得七七八八,望尘莫及。
眼见麾下之人欲追赶而去,樊於期连忙出声制止:“站住!!追什么?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一众下属瞬间反应了过来,连忙回身,朝着正门涌入,直接来到了仓储之内。
看着周边一座座谷仓,樊於期一脸兴奋,仿佛看到了破敌之希望,当即扬声喝令:“快~~点火!给我烧了这谷仓!”
下面兵士听令,连忙动身分散前往,三五成团奔赴至各个谷仓,就准备砍开谷仓外被朝里面投掷火把,焚烧成灰。
只不过很快,第一个砍开谷仓外围凉席,看到谷仓内部实况的人,突然就满脸惊悚地高喊:“大人!!!”
这一声惊骇莫名的高喊,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听得樊於期心神摇曳,心中顿生一股不好的预感,连忙奔至跟前,着眼看去。
只见,那谷仓之内一袋一袋垒好的如小山般高耸的粮食,此刻却仿佛被大雨浇湿过了一样,水滴顺着麻袋边角不停地往下滴落,滴滴答答的声响,在沉寂下来的现场当中,是那样地清晰可闻。
“什么?!”樊於期瞳孔骤缩,心中不祥的预感瞬间扩大,连忙伸出剑前刺,刺穿了厚实的麻袋,抽出长剑,任由米粮随之涌出,樊於期连忙上手接了一把。
“……”触手可及的湿漉,让樊於期的一颗心猛地沉底,回想起刚才那两个身手不明的兵士,回想起对方不战而退的异样举措,樊於期瞬间意识到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快~~快看看其他的谷仓!!”樊於期激动之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磕磕绊绊地下令。
当即,其他人连忙劈开谷仓,刺穿麻袋,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不管是米粮还是草服,只要是能够烧着的东西,全都被水浸湿,根本就没法引燃。
“这……难道,自己的谋算败露了?!!”
“这怎么可能!!”樊於期差点儿没激动到咬断自己的舌头。
谋算阏与这一事,是自己从嬴政刚刚继位之时,就已经筹算过的,经过半年多以来的推敲和完善,已经是天衣无缝之局!奉天阁更是孤注一掷地将胜算全部压在了这一战上,甚至所接触到的人全部都是奉天阁核心人员,怎么可能泄露?!
“大人~~”这时,眼看樊於期脸色阴晴变换,旁边的下属忍不住问了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樊於期先是愣愣地重复了句,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马意识到了不对,连忙高声惊呼道:“坏了!!撤!快~~快撤!!”
奈何,这撤退之言刚一发出,底下人连动身都没来得及,突然之间从周围瞬间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围拢起来将整个谷仓之地都照耀得如同白昼般晃眼,随同樊於期一起来的兵士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轻甲卫士给围在了中间。
看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秦军,三百兵士连忙聚拢成了一团,兵器朝外,严阵以待。
“……”樊於期满脸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支井忌身边的精锐步卒,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已经是落入了旁人的口袋当中。
只是……樊於期紧握剑柄的手掌捏得吱吱响,心中异常愤懑,完全想不明白是哪里出的岔子,才导致了当下的败落。
这个时候,场内逐渐响起马蹄声,眼前密不透风的包围圈,突然间开了一道口子,众人随之望去,就看见井忌策马而来,满脸的冷凝。
井忌来到场内,看着被围在最中间犹如困兽一般的樊於期,冷声喝道:“樊於期,扰乱军纪,与贼寇为伍,甚至敢私闯仓储重地,你可知罪?!”
“呵呵呵~~成败得失,樊於期无话可说!”樊於期看着白日里亲善相待的井忌,如今却是满脸肃杀之气,当即苦笑一声,满脸的惊诧不解,忍不住询问道:“可是井忌将军,樊於期不解,我等究竟是何处显露了破绽,让将军看出了端倪?”
说着,樊於期还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认真诉说道:“从成皋开始,到阏与这些时日以来,不论是哪一个环节,不管是任何一处细节,我自问没有显露出任何破绽,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将军又是因何怀疑我?甚至能够未卜先知,提前准备,将我等引入这瓮中……”
说到“瓮中”的时候,樊於期眼神略微一闪,似乎心中异常地不服气,不服气自己苦心经营的计划被人这般轻巧地阻拦。
深呼吸了一下,樊於期眸光转定,看着远处的策马观望的井忌,坚定地出声,郑重质问道:“还望将军为樊於期解惑!!”
大声的质询之音在现场传荡开来,全场一片寂静,对峙双方皆僵固不动,唯有火把跳动燃烧所发出的滋滋声,作为伴音回荡。
井忌稳稳居于马上,纹丝不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身在包围当中的樊於期,看着眼前这三百人的负隅顽抗,在听到了樊於期的质询之后良久,井忌才缓缓低头,目光直指樊於期,轻声道了句:“背离君王,私通赵军,此乃车裂之罪!樊将军到现在还纠结于此,又有何意义?”
轻描淡写又略带嘲弄的回答,从井忌的口中跑出,亦如现如今的局势一样,不容反驳。
“咯咯……”樊於期牙关紧咬,满目愤恨,仰头紧紧盯着对面井忌,从对方平静毫无波澜的目光当中,樊於期看到了一丝怜悯,一丝……戏谑。
“锵!!”盛怒之下,樊於期直接拔出长剑,高声喝道:“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周遭围拢成团的三百武者,当下皆拔出腰间长剑,剑锋所指,高声嘶吼,死战的血性迸发,气势直冲天际,这爆发出的能量,就连马上的井忌都不由得侧目,面色稍微郑重了些许。
樊於期抬高手持的长剑,满含戒备的目光紧盯着井忌,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樊於期在担忧,东城门处的情况到底如何,因为从井忌的言谈当中,提到了私通赵军!!这是不是代表着,奉天阁此次的筹算被看穿,东城门用来接应赵军的安排,也被扑灭了呢?
还是说,井忌只是根由最近的赵军动向,严加防范,无意间撞见了自己的异动,才有今夜的举动?
若是前者,东城门处此时应该已经爆发了争斗才是,怎么完全听不到任何的动静?即便是一边倒的碾压,也应该传出消息才是啊?樊於期不相信,奉天阁麾下的五百江湖好手,会连个消息都传不出,就被关内的秦军给灭杀!!
想着,樊於期抽眼看向了东边,那里的夜空漆黑如墨,根本就没有分毫的响动传来,死寂一片。
没有动静传来,那除了被人无声息团灭,就只有后者能解释了。
井忌是从赵军动向,无意间察觉到了自己?若是这样,那东城门处的安排,井忌或许并不知情……
“赌一把……”樊於期无声地呢喃了句,抬头看向镇定自若的井忌,沉声屏气,准备发令主动进攻,牵制住眼前的井忌军,为东城门那边博取一分可能。
“轰~轰~轰~轰~”这个时候,一阵阵轰鸣声自东方的夜空中传来,纷乱繁杂的响动,伴随着地面一阵阵的震颤,在场的所有人见状都晃了心神,不复方才的平静。
正准备发令反打的樊於期,愣愣地感受了下地面的震颤,蓦然面露狂喜之色,心中已有思定,连忙看向对面的井忌,敏锐的发现了井忌脸上那一分思索……
樊於期以为自己心中所想成立,当即强忍下内心的喜意,高声朝着井忌喝问道:“井忌将军,你长年身在军伍,应该知道这动静所代表的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