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鸡笼山下,由于有护国寺鸡鸣寺,热闹非凡。街上行人川流不息,鞭丝帽影锦衣华服比比皆是,大明中枢之地,富裕繁华,到处洋溢的是锦绣河山。
有的贵人在茶馆里泡一壶茶,吃一匣小点心,怡然而坐,谈天说地;街面上,有唾沫横飞,装模作样,卖力地给人看相算命的;还有,进进出出各种店铺的红男绿女,讨价还价,暗送秋波。骑驴挑担推车抬轿,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喧闹沸腾。
依着山势,甍脊高起,飞檐翘角,黛瓦白墙,有一处所在,大门正上方,一块金字匾额高高悬挂,上写着:“清江楼”三字!
清江楼是一处高档酒楼,是奉太祖之命兴建的金陵十六楼之一。
清江楼整个儿都被赵王包下来,赵王设宴,众多朝廷官员都来出席,美其名曰为迁都庆功,当然,实际上这是赵王在试探官员,看看还有谁敢反对,同意迁都,高官厚禄,好吃好喝,可以到酒楼当天堂一样,要是再反对,那就继续战战兢兢过日子。
赵王召见陈远,就是迁都一事,始终有官员要较劲,死活不上道,每天都要跳出“争气凛然”的官员,反对迁都。朱高燧用刑,他们就同意,刑法一过,到了朱棣面前,他们又改口反对,如此反复,气得朱棣难堪,朱高燧气得恨不得撕碎他们。
他就找陈远出主意,陈远思索一会,就出了这个主意,邀请了朝中三品以上大部分官员。当然,很多人比如杨士奇夏原吉等人是不来的,汉王一党也只来了部分。至于还有许多临时抱佛脚的骑墙派官员,都不敢不来。
这些官儿级别也都不低,只是属于老歼巨滑的类型,事态没有明朗之前,他们不会轻易表态,他们是宁可锦上添花,绝不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固然回报更大,可一旦站错了队,就可能要自己去“烧炭自尽”了,这些官儿要么是官职够高、要么是年纪已老、要么是缺少投机精神。
赵王邀请他们,他们怎么不明白,一是为迁都,二是要拉拢。可是自己一旦旗帜鲜明同意迁都,那就是跟太子一党过不去,如果不同意,汉王和赵王又饶不了自己。
所以他们都在观望。
朱高燧也渐渐有了想法,尤其是现在老爷子现在高看自己几眼,对自己委以重任。他知道,对于骑墙派,对这种人当然也要尽力争取,他逐渐明白大哥就算反对老爷子,为何屹立不倒,二哥为何能够一直影响朝局,就是因为朝中有人支持他们。
不过大学士蹇义竟也赫然在座,倒的确大出许多人意料之外。可蹇大学士坐在席上,泰然自若,谈笑风生,对别人异样的眼光浑然不以为意。搞不清楚状况的,还以为蹇义投向汉王了呢。
酒楼里,清漆梨木雕花的窗棂全部打开,放下湘妃细竹帘儿挡着阳光,清凉的风习习吹入,满堂凉爽。
外面吵吵闹闹,大家喝酒划拳,有美人侍女倒酒,有些老色鬼喝得十分尽兴。几月来提心吊胆的,如今总算感觉到了还活着。管他什么迁都不迁都呢,都是朱家人,随他们折腾去。干嘛非要当太子一党,去当炮灰呢。许多官员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就悄悄缩回脑袋,告假也好,装病也好,再也不想出头了。
里面雅间,别有洞天,朱高燧和陈远一身月白镶皂丝罗的袍子,头戴青巾,推杯换盏。都穿着舒适宽松的便服,宽袍大袖,老谋深算。
陈远和朱高燧偷偷掀开帘子看外面,然后回头,露出得意的笑容。
雅间里两厢屏风,将乐师挡在后面,只有乐曲声婉婉传出,酒席宴前铺着红毡,几个身姿妖娆的舞娘翩跹起舞。
“哈哈,退之,还是你有办法,来,喝酒!”
朱高燧酒量好,而且喝酒急,端起一杯酒呲的一声就见底了,几杯下去,喝得满面红光。
陈远笑吟吟地举起杯,眼光便向赵王轻轻扫了一眼,看他对自己直勾勾的目光。陈远暗自打个哆嗦:“我的妈呀,王爷,你不要这么热情啊,要不然别人看到你冲我这么笑,还以为我俩有什么基情呢,哪个社会,都有基佬的,听说皇家还有养男宠的惯例——!”陈远想想就浑身鸡皮疙瘩。
朱高燧却不知道对面的想法,他心中高兴,谁说陈远倒向太子了,这不,还不是想着为本王出谋划策么,有了他,本王何愁大事不成。
“退之,再有一月就要北行了,可是老爷子犹豫不定,你说说,我想向老爷子请命,先行北行,替老爷子扫除障碍,怎么样?”
“不妥?”
“啊?”朱高燧露出几分不解。
“王爷,太子靠的是文人,汉王靠的是武将,现在汉王还有铁衣卫,根深蒂固。王爷于他们都不能相比。”
朱高燧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露出失落道:“是啊,百官不是支持大哥,就是支持二哥的,我有什么呢?退之,你之前跟我说,让我一心为老爷子办事,我请求先行北行,不是这样吗?”
陈远心里听了差点没笑晕过去,赵王这武力值够高的,可以和汉王比肩,可这智商真的是……
“王爷,你现在是孤城,如果你先行北行,这与礼制不合,王爷必然找到百官口诛笔伐,到时候,陛下就是对你有心,他也无能为力。现在你大哥名义上还是太子,你二哥监国,他们怎么做都是名正言顺的。王爷就不同了。”
朱高燧这才明白过来,眼睛一亮道:“对啊,我大哥也还是太子,不如,我推荐二哥去,这样二哥势力大,推翻了大哥,我不就有机会了吗?”
陈远一口老血差点喷口来:“我的王爷,这样大家都会以为陛下会改立汉王,大家都会支持汉王了,对王爷有什么好处呢?”
朱高燧啊了一声,抓耳挠腮:“这可怎么办?”见陈远笑得耐人寻味,朱高燧突地恍然大悟,兴奋地道:“退之,你有办法对不对?快说说。我怎么把你给忘记了,有你算无遗策,我还费个什么脑子。”
“王爷,王爷应该举荐太子去。”
朱高燧一怔,一头雾水。
陈远不慌不忙,看来一眼外边喝得七荤八素的大臣们,认真道:“王爷,汉王要的是乱,你要的是稳。如果朝局乱,汉王可以一鼓作气,收服人心,利用陛下对太子的不满,废了太子,自己上位。所以,王爷这时候得支持太子,只有太子不倒,两人争得头破血流,王爷才可见机行事。”
朱高燧眼神闪烁,仔细想了半晌,终于理解了陈远的意思,眼睛大亮,激动道:“这样,我就一举鼎鼎天下。”
陈远神秘一笑,指了指外面:“王爷,这话,我可没有说哦。”一是提示外面的大臣有些倒向赵王了,一是提示有些话还不能说。
朱高燧哈哈大笑,端起酒杯,朝陈远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