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到了乾清宫外,果然看到李时勉躺在地上,脑门一个大窟窿,地上一滩血,此时风雪紧,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受了重伤,还在雪地里,这想不死都难。
李时勉面色苍白,似乎没有出气了。
他对李时勉印象一直不好,不仅仅是他以前做过的事,还是因为他的臭脾气,这种做事死板的人,不知变通,特别难以相处。
之前自己说要下西洋,李时勉也是反对很强烈的。即使因为怡璇的关系,自己保举他做顺天府尹,他也从未说过半句感谢的话,见他的时候,他总是板着脸,好像别人欠他五百万似的。
不过,要是他死了,怡璇一定很伤心的。怡璇做事一板一眼,很多是受了他的影响,即使不是她亲舅舅。
陈远心中不忍,忙把身上的氅脱下,给他披上,遮挡风雪。
“唉哟,我的侯爷,小心哪。”王振低着头,撩起衣服,急急跑过来,低声道,“陛下下令,谁也不许靠近,否则,与之同罪啊。”
看着王振满是担忧自己,他有些感激,无奈道:“谢谢公公的关心,不过李大人是本侯的舅舅,见亲人如此而漠不关心,实在做不出来。”
又不是亲舅舅,王振不以为然:“侯爷宅心仁厚,关心亲人,李大人得罪陛下,却不顾亲人死活呢。”
“王公公,我舅舅——李大人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王振往宫里看了一眼,把陈远带到一个角落,低声道:“今儿个早上,天气太寒冷,陛下早朝晚了,李大人当堂责骂陛下,说是无道昏君,不宠皇后,三宫六院无数,荒废早朝——”
陈远大惊失色,天冷了,人在美人窝里,不出来正常嘛,何况谁人没有缺点,仁宗的缺点就是好色。朝堂上骂皇帝,不要命了。
“陛下当时龙颜大怒,操起身边武士的金瓜,一锤砸下去——侯爷——”他朝躺在风雪里的李时勉看了一眼,“结果您也看到了,陛下命人将他扔在那里。”
李时勉啊李时勉,你都被朱棣贬官无数次,怎么还不改那臭脾气呢。说得好听点是忠臣,为国为民,说得难听点就是死心眼,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李世民千古明君,连嫂子都纳来当妃子呢,你较个什么劲。
不赞同是不赞同,不过他是自家老婆的舅舅,不能不救,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要去做。他对王振道:“王公公,我从乐安州回来,向陛下复命,还请通报一下。”
王振为难道:“侯爷,不是咱家不给通报,是陛下下令了,谁也不许见,特别是与李大人沾亲带故的,侯爷您——”
陈远道:“我从乐安州有重要信息禀报,还是劳烦一下公公。”
见陈远说得慎重,其实王振也知道他多半是要为李时勉求情的,他心里对李时勉嫉恨,因为以前李时勉骂过自己,说自己读书人进宫,丢了读书人的面子,这次死了更好,大快人心。
陛下在气头上,说过不见任何人,若是不禀报,也是可以的,天大的事,也得等陛下气消,这样李时勉必死无疑了。不过侯爷对自己一向尊重,他心里挣扎了一下,勉强道:“那侯爷稍等,咱家进去问问陛下,见与不见,全在陛下,请侯爷不要责怪。”
陈远十分感激:“哪里哪里,本侯感谢还来不及,岂敢责怪,有劳公公了。”
养心殿,仁宗皇帝仍在生气,宫女太监都低着头,生怕做错事情被责罚,他们第一次见陛下发这么大的脾气。大家都知道,陛下仁慈,先帝在的时候,许多太监宫女做错了事,不小心打碎了东西,先帝发怒,都是陛下求情,大家才没有受到重罚,很多时候,一点小错,陛下都没有追究。
今天李大人是触犯了陛下的逆鳞。
“皇上。”王振进殿,先打量了一下其它人,有心退缩,想了一会,才小心开口。
朱高炽很不悦,怒道:“朕不是吩咐,谁都不许进来吗。”
王振吓得扑通跪倒,心里跳个不停:“是威宁侯爷从乐安州回来了,求见陛下。”
朱高炽怔了一下,想到陈远与李时勉的关系,骂道:“你个狗奴才,朕刚才吩咐,与李时勉那个老狗有关的人一个不许见,陈远和他沾亲带故,你还来禀报,你聋了吗?”
王振吓得连连叩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念你服侍朕尽心尽力,这次不追究,滚出去。”
“谢陛下。”王振惊魂未定,如蒙大赦,立马想跑出去。为李时勉求情惹祸上身,大大划不来啊,他死了才解气。
可是腿刚要起来,又想到陈侯爷那担心的眼神。想起自己进宫,忍辱负重,受尽白眼,只要侯爷一个人一直尊重自己,从无半句嘲讽,对自己客客气气。这不是那些害怕自己权势那种趋炎附势,人家一个侯爷,陛下恩宠,更不用讨好自己。
罢了罢了,士为知己者死,我也读过书的人,为了还有一个人看得起自己,咱家豁出去了,王振咬牙道:“陛下,侯爷说,他从乐安州回来,有重要事情禀报。”
他话出口,果然引得仁宗大发雷霆:“天大的事也得等明天,我就不信我那两个弟弟造反了,滚出去,没听见吗?”
平时王振恨不得长了几双翅膀飞走,这次一反常态:“陛下,臣以为,侯爷劳苦功高,深入险境,替陛下传递消息,稳定局势,陛下若不见,寒了大臣的心。”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仁宗抬起腿,要把这个狗腿子踢出去,可是瞬间犹豫了。他坐在凳子上,不断喘息。
毕竟是忍过多年的太子,是啊,两位弟弟对自己不服,那是有目共睹的事,陈远去传消息,确实很危险,为难他了,后来自己还有几分后悔,不应该派他去。他回来,自己见都不见,确实不妥。
半晌仁宗没有发话,王振是大气不敢出,等待惩罚,就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仁宗发话了:“去叫侯爷进来吧。”
王振连忙答应:“是,小人这就去办。”
他急急出去见陈远,陈远问:“陛下怎么说?”
“侯爷,陛下说见你,不过——”
“怎么了?”
王振苦笑:“侯爷,刚才可是吓死小人了,陛下大发雷霆,奴才腿都软了。”
陈远见他满头冷汗,十分感激:“真是对不起,让公公为难了。”
王振笑笑:“这么多人,咱家就佩服侯爷一个人,只要侯爷吩咐,敢不效犬马之劳。不过侯爷,陛下从来没有发这么大的火,侯爷尽心意就行了,千万莫要惹火烧身。”
“我省得了,多谢公公,我欠你一个人情。”
“侯爷言重了,请。”
陈远点头,走了进去。见朱高炽黑着脸,就要劈头盖脸大骂,连忙拜道:“臣恭喜陛下。”
朱高炽想冷嘲热讽一番,你不是小心谨慎吗,为什么你的舅舅敢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你居然还敢违背朕的意思来见朕,可话没出口,陈远却恭贺了。
啥?我有啥可恭贺的?朱高炽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