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昂,”黎元龙的目光盯着他道:“大明天兵数十万直指麓川,凭你们的力量,如何应对?”
思昂颇具意味的一笑,“数十万军队就把大王吓住了吗?想当年大越立国之时哪一次不是面对十万以上的大明军队?这一次大王难道就怕了么?”
“你什么意思?”黎元龙脸上变色道。
“大王,”思昂下巴高高抬起,“明军劳师远征,等到了我大卯龙国地界,已然疲惫不堪。再加上他们之中多为北人,到了西南烟瘴之地,难免水土不服,其战斗力还能剩下几成?我等以逸待劳,加之熟悉地形,纵然一时不能胜了他们,待得多周旋些日子,拖也能把他们拖垮了。”
黎元龙微微点头,“这话还有些道理。”
“我家大王决不会急着与他们交战的,聊以时日,明军士气必衰,”思昂目光闪烁,“若大王这里若能够出兵与我们呼应的话,定可让这数十万明军尽数葬身在云南。到那时我大卯龙国得云南,这广西之地不就是大王的了么?”
黎元龙笑了笑,“我大越是个小国,其实力远不如大明,加之刚与南边的占城和存盆交战过,兵力耗损过巨,恐帮不了你们什么啊!”
“这只狡猾的兀鹫,”思昂心中暗自咒骂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大王的顾虑不是没道理,不过外臣这次来是代表我王准备给大王献上一份厚礼,相信大王见了这份厚礼以后,对我们两国的合作不会再有什么顾虑了。”
“哦?”黎元龙目光闪烁,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什么厚礼?孤倒想看看它有没有贵使所说的分量。”
思昂一笑,“这份厚礼嘛现在还不能呈给大王,还得过些时日才行。”
“那好,”黎元龙长身而起,“贵使就安心在馆驿住下,什么时候让孤见了这份厚礼孤再与你详谈。”目光转向黎简,“黎卿,麓川贵使孤就交予你了,你可得好好给孤招待,千万不可出什么差错。”
“是,王上!”黎简躬身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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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平坦的郁江上,一艘客船悠悠荡荡的沿江顺流向着东北而行。郁江两岸,皆是满目葱茏的翠色,与安南国一般无二。
莫不语站在船上向外望去,忍不住赞道:“俺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世上会有这样的地方,一年到头没有冬天。俺要是老了,就搬到这里来住,那才快活。”
“这么说,那时你就不跟着我小舅舅了?”胡文广笑着调侃他道。
“俺可没那么说,”莫不语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说道:“大人不是想要留在安南国吗?那里跟广西有什么区别?”
“闭嘴!”杨牧云低声喝道:“你个夯货,怕船上的人不知道我们是从安南国来的么?”
“唔......”莫不语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小舅舅,”胡文广看了一眼满船的客人,压低声音问道:“我们要一直往北去吗?”
杨牧云轻轻嗯了一声,两眼眺望着江的上游和郁江两岸,喃喃说了一句,“大军要是南来的话,这水路倒是顺畅得多。”
这时船上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杨牧云心中一动,转过身来,见对面凭栏处坐着一位少妇,怀抱一个约摸半岁大的婴儿。婴儿不知什么原因啼哭不止,那少妇怎么哄也哄不住。
旁边一个汉子忍不住骂道:“叼你老母,哭,哭你个鬼!”
那婴儿吃他一吓,哭得越发狠了。那汉子大怒,伸手向那婴儿抓去,手还没碰到那婴儿,猛然一紧,像是被铁钳子钳住了一般,“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抬眼看去,只见一俊秀少年正笑嘻嘻的看着他。这少年正是杨牧云,他对那汉子笑道:“这位老兄,你都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跟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过不去。”
“你......”那汉子嘴角抽了一下,另一只手握成拳朝杨牧云脸上砸去。
杨牧云不慌不忙,伸出两指一夹,稳稳的将那汉子如风的拳势夹住。
“啊!”一阵痛入骨髓的感觉顺着手腕处传来,那汉子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坐下吧!”杨牧云淡淡一笑,手指一松,那汉子“嗵——”重重的坐了回去。
“这小子一定会邪术!”那汉子暗自咒骂一声,正要再次站起,蓦然肩膀一沉,一只巨大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肩头。他脸上肌肉一抖,侧目看去,见一如山般魁伟的汉子正冲自己咧着嘴笑。
“俺家公子让你坐下,你听不到么?”莫不语嘿嘿笑着,手上加了些力道。
那汉子虽然也挺壮硕,但与莫不语一比,就如巨熊身边的羔羊一般,巨掌一压,浑身骨架格格直响。
“哎呦,”那汉子的脸揪成了包子样,苦着脸哀求道:“大爷,求您放手!”
“你求俺做什么?”莫不语朝他挤挤眼,“你得罪的是俺家公子,可不是俺!”
那汉子会意,向杨牧云大声告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公子大人大量,饶了小的......”
杨牧云笑笑,对莫不语使了个眼色。
莫不语巨掌一松,那汉子如释重负,再也不敢待在这里,起身躲到船尾去了。
“多谢公子......”那少妇起身道谢,话未说完,怀里的婴儿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少妇连忙去哄孩子,可婴儿的哭声越发响亮起来。
“孩子是病了么?”杨牧云伸出手去,“来,让我来哄哄试试。”
少妇迟疑了一下,把孩子递到杨牧云手里。
说也奇怪,婴儿一到杨牧云怀里哭声就轻了许多。
“看来孩子是发烧了。”杨牧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说道。
“那怎么办?”少妇急道:“这离南宁府还有段距离,要等上了岸才好去找郎中啊!”
“大嫂别急,”杨牧云劝道:“让我来试试。”说着伸出手指在孩子的太阳穴上轻轻揉了起来。孩子哭声渐轻,杨牧云又在孩子的颊车、承泣、风府、天柱诸穴上逐一按过。孩子脸上、身上的红潮逐渐褪去,情绪也变得平稳起来。最后“咭儿—”的笑出声来。
“孩子好了,”少妇又惊又喜,朝杨牧云连连称谢,“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大嫂不必客气。”杨牧云笑笑,想要把孩子递还过去,谁知刚一离手,孩子又大哭起来。
“你瞧瞧,就一会儿的工夫,孩子都跟我认生了。”少妇有些尴尬。
“没关系,”杨牧云笑着说道:“其实我也挺喜欢这孩子的,就让我多抱会儿好了。”
“那就麻烦公子了。”少妇不好意思的说道。
杨牧云不住的逗那孩子,一会儿的工夫,就跟那小家伙很熟了。
“小舅舅,”这时胡文广凑了过来,“这孩子长得倒挺像小圣文的。”
杨牧云一怔,这才想起来和紫苏一起收养的那个孩子,现在应该也有半岁多了。
看着杨牧云若有所思的样子,胡文广道:“小舅舅,我们离开京师都这么久了,我娘还有舅妈她们一定很想你的。”
杨牧云轻叹一声,“我之所以留在安南,就是想要找到你们,还好上天护佑,你和不语都平安无事......文广,你先回京师保个讯可好?”
“不,”胡文广倔强的摇摇头,“小舅舅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我要丢下你一个人回京师,娘会怪我的。还有舅妈问起你来,我怎么说?”
“罢了。”杨牧云笑笑,想起何启秀既见了他,相信他在安南的消息一定会传到京城。
“小舅舅,”胡文广抿了抿嘴唇,小心的问了一句,“你不喜欢舅妈,是么?”
“谁告诉你的?”杨牧云瞥了他一眼。
“那你为什么又娶了那个......那个叫紫苏的女人,”胡文广大着胆子说了出来,“是因为她比舅妈漂亮吗?”
“文广,”杨牧云叹道:“有些事我以后慢慢告诉你,你就会明白的。”
“小舅舅,”胡文广道:“我看的出来,我娘并不喜欢那个紫苏。你娶她的事也没告诉娘和外公外婆。”
“这件事我有机会回湖州会慢慢解释给爹和娘听,”杨牧云道:“不管怎么样紫苏是我在南都时娶进门的,这一点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人都可以作证。”
“可她既然嫁给了小舅舅,就应该本本分分待在家中,”胡文广道:“可她......她还待在青楼妓馆,这不是让小舅舅你脸上难堪吗?”
“我不许你这么说,”杨牧云的脸沉了下来,“紫苏她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你不准冤枉她。㺿萝院是她的产业,她不过是去那里打理,这又怎么让我脸上难堪了?难道嫁给我的女人就要锁进深宅大院不见天日,从此郁郁寡欢吗?”
“小舅舅,我不是这个意思,”见杨牧云动了气,胡文广忙解释道:“我不过是怕小舅舅你受她蒙蔽罢了。”
“她做什么我都知道,而且从来没有隐瞒过我,”杨牧云说道:“紫苏既然嫁给了我,我就得让她感到幸福。梦楠也是进了我杨家门的,可她自去打理她周家的产业,我也不会去干涉,也没见你和姐姐有什么微辞呀!”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杨牧云打断他的话道:“她们都是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既不有违妇道,也没作奸犯科。”
“是,是,小舅舅说的对。”胡文广不敢再跟他辩下去了。
“各位客官,”这时船老大对船上的客人们说道:“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到南宁府了,请大家都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杨牧云极目望去,远处的江岸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线青灰色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