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谈判底线传递过去,与大明方面谈判的安南使节总算松了一口气,后来的气氛就缓和了许多,关于遣送黎坤和夏迁等人还有移交文渊州寨的事安南方面自然绝口不提。为表明站在大明一方,安南使节提出愿为大明南征军输送一部分粮草并承担一部分劳役,可安南是小国,负担不了太多,还望大明方面高抬贵手。
安南使节放低了姿态,王骥便指示方瑛,大军在广西耽搁的这些时日所消耗的粮草由安南方面承担,另外再出五万民夫来大明负责押运从大明各省筹来的粮饷。
安南使节表示数额巨大,一时拿不出来,是否可以再减少些,另外征用民夫的数量是否可以减到三万人。双方就一些细节进行商榷,最后敲定了数额,粮五十万石,民夫三万五千人。安南使节上报东京,黎元龙照准。
双方协议达成,安南重申自己作为大明属国,一切唯大明号令是从。王骥指挥的大军开始全数向西挺进。
得到这个消息,安南全国上至王公大臣,下到黎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安南各地鞭炮齐鸣,就像过年一样。人人都有如劫后余生。
杨牧云仍然站在王宫大门前,天下起了小雨,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可他依然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远处响起的鞭炮声和人们的欢呼声让他心里升起了一丝暖意。使他意识到安南与大明已经和解,战争的威胁已然暂时离去。
朦胧的雨雾里,一名老太监出了王宫大门脚步蹒跚的朝自己走来。
杨牧云看得分明,他正是黎元龙的贴身太监孙士淼。
“杨统制......”还离得老远孙士淼就向他打起了招呼,满脸的皱纹就像绽开的菊花。
“孙公公。”杨牧云拱手朝他施了一礼。
“杨统制,你就别站着了,”孙士淼笑着说道:“王上要召见你,快随咱家来吧。”
“有劳孙公公了。”
......
两人入了王宫大门,孙士淼见他衣衫已然湿透,皱了皱眉,“杨统制,不如你随杂家去换身衣服,这样子去见王上怕有不妥。”
“不必了,”杨牧云淡然一笑,“王上召见,作为臣子不能有丝毫耽搁,否则是为不敬。”
“杨统制说的也是,”孙士淼微微点头,“你这天天站在宫门外,风雨如是,王上也不是不知。”
“所以,”杨牧云道:“我如果衣履一新的去见王上,反而显得有些欺君了。”
“杨统制人虽年轻,见识却不浅,”孙士淼在前边走边道:“咱家在想王上如果永远不召见你的话,你会不会一直在宫门外等下去。”
“王上英明,一定会体察为人臣子的良苦用心,”杨牧云缓缓说道:“下官前些日子所做的事虽然使王上不悦,可无愧于国于民,更没有愧对王上。”
“杨统制果然不愧是读书人,一番话入情入理,”孙士淼说道:“难怪这些日子王上虽不想见你,可还有时忍不住会向旁人问你几句。”
“王上这些日子日理万机,难得还问起臣下。”杨牧云感叹一声。
“王上在这些时日里紧张得很,”孙士淼叹道:“生怕明军会打过来,从未睡过一个好觉。现在好了,大明的军队已向西撤去,整个宫里也暂时安生了。”
两人说着话,逐渐走到了明慎殿前。孙士淼止住脚步对杨牧云说道:“杨统制,王上就在大殿内等你,你这就赶快进去吧!”
杨牧云谢过孙士淼,三步并做两步进入明慎殿。在离黎元龙丈许处时拜倒在地,“臣杨牧云叩见王上!”
“请起。”黎元龙放下手中的奏报,瞥了杨牧云一眼,面色平淡的说道。
“谢王上!”杨牧云站起身立于一旁。
“孤不是让你离开大越么?”黎元龙说道:“为何你一直待在宫门外徘徊不去。”
“臣不遵王命,私下将麓川使节思昂交给了大明派来的人,”杨牧云语音平静的说道:“不知会给大越带来的是福是祸。王上宽仁,没有治臣的罪,臣虽忤逆不才,但也不好就此离开。”
黎元龙慢慢站起身来,踱至杨牧云面前,目光盯着他,忽尔一笑,“你做的很好,孤与所有大越的臣民都托了你的福,免去一场兵灾。你说,让孤如何赏你好呢?”
“臣不敢,”杨牧云垂首说道:“王上英明,能够审时度势,顺乎民意。臣其实并没有从中做什么?”
“你也不用给孤带什么高帽子,”黎元龙目光一闪,“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大越比起大明来只是个小国,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麓川曾与我私下订立盟约。孤不想出卖他们,是你替孤下了这个决心。孤心里还是很感激你的。”
“臣胆大妄为,”杨牧云欠了欠身,“王上能不计前嫌召见臣,臣......臣心中实惶恐不已。”说着眼圈一红,声音一阵哽咽。
“好了,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黎元龙伸手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宫门外,虽风雨亦如此,真是苦了你了。”
“臣不苦,王上这阵子殚精劳神,才是真的苦,”杨牧云抬起头,看向黎元龙的眼中流露出真情,“虽然外面云淡风轻,可其中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臣又怎体会不到呢?为了能够让大明退兵,王上实是为大越全体臣民而折服低头,这份胸襟古往今来的君王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黎元龙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过是破点儿财而已,那不算什么?古代能够折节下腰的君王多了去了,孤也不像你说的那样。”
杨牧云重新跪倒在地,“臣是明人,而王上信之任之,许臣以重任。臣不敢稍有懈怠,纵有差池,也未见苛责。能侍奉王上这样的君主,是臣的福气,所以王上纵然贬臣出宫,臣也不忍离去。今能再见王上一面,臣就是死也值了。”说着竟潸然泪下。
“你看你,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黎元龙伸手虚扶,感叹道:“你是明人不假,可心里装的是孤,以造福大越子民为己任。比之黎坤、夏迁之流要强多了,孤又怎会不信任你。”
“多谢王上,”杨牧云起身抬袖擦拭了一下泪眼,“臣愿永为王上身边之臣,无论臣做错什么,要打要杀,臣都接受,只是不要赶臣走......”一副又要哭泣的样子。
“好了好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黎元龙感到有些好笑,“孤要真赶你走的话还召你过来做什么?”
“臣不是哭,只是心里感动罢了,”杨牧云泣声道:“许久没见王上了,一见王上比之前憔悴了很多,心里实在不忍,就......”一阵哽咽,没再说下去。
杨牧云刚刚十六岁,哭起来就像一个大孩子,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做作,黎元龙心中感动不已,“你见了孤应该高兴才是,再哭的话孤心里都有些不好受了......”
“是臣不好,不知怎样讨王上开心,”杨牧云抽抽噎噎的说道:“这些日子臣一直待在宫门外,没能替王上分担什么,臣实在是没用。”
“能从今以后你要替孤多分担一些才是,”黎元龙看了他一眼笑道:“谅山府正对大明镇南关,乃关喉锁钥之地,是东京北面重要屏障。怎么样,孤封你为谅山路宣抚使,替孤镇守那里如何?”
“王上看重臣,臣感激不尽,”杨牧云躬身说道:“不过臣资浅力薄,贸然居于高位恐不能服众。不过臣愿替王上保举一人。”
“哦,是谁?”
“谅山君,”杨牧云道:“大殿下乃王上亲子,颇具才干,黎坤夏迁举文渊州寨投降大明时,是大殿下出城笼络住了其余三寨,才使得大都督能够从容布防。要是大殿下能够总领谅山路军政,王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嗯......”黎元龙思忖了片刻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容孤考虑一下,”抬眼看了看他,“你呢?可有什么要求?不妨提出来。”
“王上能够原谅臣,臣已感激不尽,”杨牧云一脸诚恳的道:“如今见了王上,臣已心满意足,夫复何求?”
“唔,”黎元龙笑了笑,“既如此,孤也不勉强你了,你还继续担任神武卫都统制。不过不用离开东京,等丁列回来后,再领你的队伍吧!”
“谢王上!”
“好了,你先下去吧!”黎元龙一脸关怀的对他说道:“这些日子你劳心劳力,回去好好休息,孤随时还要诏见你。”
“是,臣告退!”
......
宫门外,郑玉掂着食盒正在跟莫不语和胡文广说着什么?
“你们是亲眼见牧云他被人带进宫了?”郑玉问道。
“昂,”莫不语使劲点了一下硕大的头颅,“俺们看完热闹回来时,公子他已进了宫门,只是不知这是好事儿呢还是坏事儿......啊哟不好,别是安南王心里不爽,要拿公子他开刀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胡文广斥道:“你竟敢咒我小舅舅,他要有个好歹,我可不饶你......”
两人插科打诨的时候,郑玉远远看见一个人从宫门内走了出来,待近了些不禁一声欢呼,叫了一声,“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