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
楼家明继续温和地说道:“你去见孙总统,既代表你个人,也代表仁艺厂,孙中珊总统是我很崇拜的人,咱要好好表现,不能给仁艺厂丢脸。”
陈文志又点点头,心中感动,想着少东家对他叮咛,毫无架子,就像自家兄弟一般。
自从庞大哥那里听说,孙总统要见他,他心里一直紧张,没底,现在听说少东家陪他去,心中如同一块大石落了地。
家明笑道:“你不要怕,我和孙总统有很多共同语言,他是年少出国留学,我也是年少出国留学,我和你两个,又是年轻人,我们见到孙总统,就按我们平时的表现来就好,也让孙总统见见我们中国现在的年轻人的样子!”
文志点点头,腼腆一笑,觉得无比安心。
家明笑道:“等明天见过孙总统,我就带你去见我老爹。”
第二天,起了风,天空阴沉,傍晚开始降温了。
孙中珊总统是傍晚六点到达杭州的。
楼家明带着陈文志开着车去火车站接的总统,车站人来人往,如同逃难的场面,让人心生不安。
孙文和庞三多两个人从火车上下来,被来来往往的人潮拥挤着,身形高大的庞三多一如保镖,张开双手,如同母鸡一般护着孙文。
陈文志第一次看到孙总统,内心十分紧张,平时只在报纸上看到过总统的面目,在他心中,孙总统一直很伟岸高大,但是事实上,总统十分的瘦小文弱,而且脸上有说不出的疲倦,仿佛那疲倦已经深入到骨头里,挥之不去。他沉默在那里,不知如何与总统招呼。
楼家明见到孙总统也是纳闷,这可是开创民国的总统啊!为什么从南京坐火车到杭州,而且身边只带了一个士兵?
总统作便装打扮,一身灰色长袍,戴着宽边帽子,显得非常不起眼。
家明的内心隐隐感到不安。
庞三多看到陈文志,低声对孙文说了一些什么,便努力微笑,大步走向前来招呼:“文志——”
陈文志才得以身心放松,脸上绽放出微笑,可仍旧紧张得成了哑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庞三多看了看楼家明,家明仍旧是西洋派头,西装革履,皮鞋闪亮,看到传说中的民国总统,也只是微微颔首,让疲倦的孙文眼前一亮,对他心生好感。
当时暮色四合,火车站附近的行人,如同蜂巢蚁聚,行色匆匆。
庞三多看看四周,对陈文志建议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晚风只着车站四周散落的纸片,四处飞舞,给人兵荒马乱的感觉。
楼家明立马弯弯腰,体贴地道:“饭店已经安排好了。”他向前一步,知道不宜在人多之处,泄露总统的身份,因此,向前一步,对孙文恭敬说道:“先生您好,在下是仁艺厂的厂长,文志的朋友楼家明,饭店已经定好了,请随我来。”
孙文听说他自称厂长,不以东家自居,原本疲倦无表情的脸,慢慢地,有的了一丝笑容。
“厂长”这个称谓,是从国外带进来的。
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家明的安排。
楼家明心里高兴,人也不再那么紧张,潇洒地挥挥手,司机得令,把轿车开过来,一行人上了车,往酒店开去。
天空下起萧萧雨来。
孙文一直沉默看着窗外,一路无话。
到了一个幽静的半山酒店,楼家明陪着孙文他们下了车。进了酒店,坐了包厢,酒菜上席之后,挥手叫走服务生,关上门,楼家明才看一眼陈文志,对他使个眼色,拉他站起来,两个人走到孙文面前,恭敬地行礼:“见过总统!”
孙中珊立马扶他们起来,对他们说道:“不用客气,我已经不是什么总统了。”
啊?!如同晴天霹雳,陈文志和楼家明闻言都大惊。
孙文脸上浮起疲倦的笑容。
庞三多示意他们两人坐回席上,他则站在一侧,给他们仨倒酒。
葡萄酒潋滟生光,音乐阵阵。
孙中珊看了看陈文志,脸上浮现一丝温暖笑容,对他慢慢说道:“文志呐,我听三多经常提起你。”
陈文志立马正襟危坐,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出。
孙文仿佛思潮飞出去很远,拿起酒杯,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三多是我兄弟,陪我出生入死,所以我早就知道有你这个人。”
陈文志点点头,内心感动。
孙文继续说道:“后来,袁世凯把《中华复兴》的木雕作品送给了我,我知道是你的作品,不由心中欢喜。我反复看了许多遍,天天放在书房欣赏,因此,决定回广州之前,转道来杭州见你一面。”
陈文志一直很紧张,但因为总统平易近人,他可以说话了,便礼貌地对孙文说道:“孙总统,我与庞大哥重逢后,就一直听他说民国的故事,说你的故事,我很敬佩你,刚好我是仁艺厂的木匠,厂里有木雕比武,其它的大师傅都雕一些传统题材,我想破旧立新,所以雕了《中华复兴》。”
原来如此,孙文点点头,眉眼间仍然是深入到骨头里的疲倦,他缓缓说道:“没错,我看了很感动,一幅《中华复兴》的木雕作品,仿佛是我的一生!”
孙文看着他们,思绪如同飞远的风筝,他缓缓说道:“孙某一生,为了中华复兴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你的作品触动了我,我想,这个世上,知我懂我的,是小文志也——”
陈文志很感动,没想到自己的作品得到了如此高的赞誉,他激动得手心出汗,身上暴冷暴热,仿佛瞬间发高烧。
楼家明起身,恭敬地给孙中珊总统敬酒,对他说道:“刚才听先生说,不当总统,应该是玩笑话吧。”
孙文喝了一口酒,沙声说道:“不是玩笑话,我已经把总统之位让给袁世凯了,相信两三天之后,新闻就会出来。”
什么?!如同轰雷炸响,楼家明大惊,拿着酒杯的手不稳,酒水飞溅而出,他定了定神,深呼吸,才问道:“先生这样做是不是欠妥?”
孙文苦笑了一下,举起酒杯,对他们仨用暗哑的嗓子说道:“我当总统一年来,十分疲累,孙某少时出国,一直在为中华复兴奔走,但孙某其实是一介书生,不懂治国理国,所以当上总统之后,债务危机如同滚雪球,越来越大,现在政府已经养不起军队,不瞒二位,此时此刻的孙某,真是穷得好比街上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