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
陈文志笑道:“那是,师恩永在心中。我知道师父疼我,一直像疼亲骨肉,上次,你来杭州城,我以为你只是来随便逛逛,其实是卢掌柜找你来当说客的对不对?”
梅福一呆,脸上的笑容消失,看了弟子一眼。
陈文志笑笑,给师父斟满酒,感激地说道:“这件事,我一开始不知道的,你没有告诉我实情,只问我想不想去连海营记当伙计,我说不想给人打工,你也没有勉强我,没有继续劝说我,后来,你肯定拒绝了卢掌柜当说客吧。”
梅福感到有些奇怪,对陈文志问道:“你怎么知道?”
文志笑了笑,说道:“卢掌柜那个人,也有意思,他请你出山劝说我不成,便叫他女儿来劝说我。”
“卢仙儿?”
“对,仙儿说只要我答应去连海营记当伙计,她爹就同意我和她一起出国留学。仙儿很想出国留学——”
“那你答应了吗?”梅福有些担心。
陈文志笑了笑,摇头说道:“没有。出国留学不也是他家伙计吗。”
“没错。”梅福才放松地点点头,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酒,含笑说道,“我知道你与仙儿从小认识,青梅竹马的,你想娶她作妻子,但是你们家和她家的门不当户不对的,卢掌柜肯定会反对。你说得没错,文志哪,如果有一天你想娶仙儿作妻子,那么就一定要和卢掌柜平起平坐,这样这婚事才有点可能性。”
也只是有可能性,毕竟,一个人改变命运的机会很渺茫,不过文志这孩子,不是普通人,梅福对自己的爱徒充满自信。
陈文志又笑了笑,给师父敬了一杯酒,把庞三多保媒,去卢家提亲下聘的事说了。
梅福听得脸放异彩,探身向前,对陈文志激动地问道:“这么说,这婚事有戏了?”
没想到,这孩子有贵人相帮。
陈文志摇摇头,脸现难过,沙声说道:“当时说好仙儿毕业再结婚,现在仙儿毕业还有三年,但是孙中珊不当总统了,庞大哥选择跟随孙中珊南下,失了势。我不知道三年后,卢掌柜还会不会遵守约定。”语气十分的不自信。
梅福摇摇头,收回身子,没有说话。
桌上的饭菜有些凉了,师父情绪有些低落,陈文志立马振作精神,笑道:“师父,咱说点高兴的。我今天来,除了感谢你多年的栽培之情,还有一件事,就是要委托你帮我家盖房子。”
“哦,说来听听——”梅福才重新凝了神。
老陈家的那房子确实要推倒重盖了,那是陈家村最危险的房子。
陈文志便眉飞色舞地把盖房的打算说了,又拿出了装着两千大洋的袋子,交到师父面前,对他说道:“师父,过两天我要回厂,准备实业厅的雕花考试,这主持盖房的事就只能交托给你了。您当年盖的卢宅美轮美奂,一直是我记忆中最漂亮的房子,我信得过你!”
梅福高兴地笑了,摇摇手谦虚说道:“你现在是杭州城的大工匠了,我这点手艺,你哪还会看在眼里。”
“不不,师父,你永远是我的恩师,我确实是很信得过您,才委托给您的,再说了,我只有盖了好房子,才能给我们老陈家扬眉吐气,村里人从今往后也会高看我们手艺人一眼,您说是不是?”
他想起自己那个要改变世人心中成见的宏愿,他豪气地想,要改变世人的成见,那么,就从改变陈家村人的看法开始。这样,如同涟漪,一点一点扩散。
因此,陈文志又把装着白花花大洋的袋子往梅福面前推了推。
梅福凝视着自己的弟子,看着那一大袋银元,内心一阵感动,这孩子,居然对他如此信任。
那么大一笔钱,就这样随随便便交给他。
岁月如河,往事如同潮水一般在他心中涌现,他没有想到,陈文志站起来了,而且站得很稳,他很欣慰。
因此,接过装着大洋的袋子掂了掂,微笑说道:“好,为师一定给你盖成陈家村最漂亮的房子,超过卢宅!”
陈文志笑了,对师父说道:“钱不够,用不起卢宅那样的好木柴。”
梅福脸上的笑消失了,没错,卢宅用的可全是上等的红木,他为难地沉吟在那里,想给弟子垫点盖房的资金,可仍然比不过卢宅的木材。要知道卢连海可是杭州城的巨富。
陈文志却神秘地笑了,对师父说道:“师父,如果我把房子盖成十三间的,岂不是超过了卢宅,成了陈家村最阔气的房子?!”
十三间?梅福一呆,眼睛睁得铜铃大,他摸了摸下巴说道:“不行,政府有规矩,平民百姓最多只能盖三间,你要是多盖,而且多盖那么多,你会招来灾难的!”
自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普通人敢给自己家盖十三间头的房子。
这种话,楼翰东也说过,陈文志神秘地一笑,身子一歪,靠近师父,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一说。
梅福眼睛一亮,心中一动,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他激动地拍着桌子,大声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徒弟!”
陈文志也害羞地笑了。
梅福说道:“就按你说得办,十三间!到时候让陈家村所有人眼前一亮!我相信这房盖成之后,陈家村的观念就会改变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嘲笑手艺人是下九流了,哈哈哈,哈哈哈,好!”
过了两天,陈文志就回了杭州城,开始准备第二年浙江省实业厅的雕花考试。梅福开始替他家主持盖房。
老陈家要盖房的消息,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村里人又激动不己了,隔三差五地跑去看,感叹着陈文志太有出息了,甚至有人问他收不收徒弟,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去给陈文志作徒弟。
陈文志都谢绝了。
他记得少东家楼家明的嘱托,不是读书人要改变命运的魔法,而是读书有改变命运的魔法,一个人可以不识字,但必须有文化!一个人可以不用去学堂,但必须天天学习,做到日精进!
因此,接下来的时间里,陈文志不是在仁艺厂,就是在杭州图书馆。他开始大量地借阅木雕相关技巧的图书,这样,他的手艺除了梅福倾相授之外,还通过图书,博采众家之长,再加上在仁艺厂干活时,把书看到的理论知识放到实践的工作中去,做到知行合一,融会贯通,手艺开始突飞猛进的发展。
家明是好朋友,他通过他的人脉,从国外给陈文志采购了许多木雕相关的书籍。
这样,陈文志不但掌柜了中国的木雕技艺,而且还熟识了国外的雕法,在他心中,国外的木雕,简直给中国的木雕提鞋都不配。
不过他还是都努力学习了。
与卢仙儿呢,像从前一样,偶尔见面。两个人仍旧像从前一样甜蜜,只是陈文志努力学习,再加上卢掌柜告诉女儿,既然有了婚约,就更不能像从前一样频繁见面,因此两个人相比从前,反倒见得少一些,但是感情依旧像从前一样好。
庞大哥呢,去了广东便失去了消息,有时候,陈文志从学习中抬起头来,对着窗外玉盘似的月亮,会想起庞大哥和孙中珊先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在南方怎么样?
袁世凯当上了新总统,民国仍旧是民国,暂时,老百姓都还过着和平的生活。
时光如水,岁月如梳,一转眼就到了民国13年,陈文志20岁,浙江省实业厅雕花考试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