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
此时此刻,太阳从东边的天空升起,光芒万丈。李家的宅院内,下人们开始醒来,丫头想给新娘子洗脸洗头,结果敲门发现没有动静,她只好自己轻轻推开门,却发现新娘子不见了!丫头吓得一盆水掉到了地上,发出“咣”的一声,立马往主人的房子那跑,大声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少奶奶不见了!”
李家上下乱成一团,如同一锅沸腾的粥。
此时此刻,仁艺厂的大门口,金灿灿的阳光铺满大地,香樟树的树枝随风摇曳,仁艺厂的工人纷纷从宿舍出来,说说笑笑地开始进厂上班,陈文志夹在队伍中,低着头,灰着脸,走得有气无力。
失去仙儿,那是他一生最大的伤痛。
“文志——”卢仙儿发现陈文志,兴奋地迎了上去。
陈文志呆住了,刚开始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可是卢仙儿跑到他面前来,抓着他的手,脸上有欣喜的泪。
可是陈文志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怀疑是自己思念成疾,太过痛苦,所以眼前出现了幻觉,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仙,仙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卢仙儿的眼泪止不住流,她对他抽噎着说道:“来不及说了,文志,你带我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没错,她要私奔,她要革命。
“可是?”陈文志想起自己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见到卢仙儿,如今与她重逢,她一身白色的衣裤,光脚没有穿鞋,披头散发的,一看就是匆匆从大哥家里跑出来的。
他能带着大嫂私奔吗?世事多么荒唐,昔日心爱的女孩,变成了自己的大嫂!
陈文志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事实,又开始纠结痛苦起来,他多想带着仙儿远走高飞啊,就像两只自由自在的鸟儿,可是他能吗?亲情是他身上至为沉重的枷锁。
卢仙儿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对他反复地说道:“带我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好!我带你走!”陈文志生出一股豪情,想着此时不走,这辈子可能永远走不了,仙儿都有勇气从家里跑出来与他一起私奔,他又怎么可以没有勇气带她离开?
他一辈子为家人着想,这一次,就不能自私地为自己想一回吗?大哥不能失去仙儿,他又何尝能失去仙儿?从小到大,仙儿在他的生命中,是至为宝贵的存在啊!
香樟树上,两只画眉鸟儿在那儿亲嘴,它们都能幸福地享受着爱情,他怎么不可以呢?
逃出杭州城,天下之大,只要他有本事,哪里都可以安家!但是母亲和妹妹怎么办?
陈文志紧紧握着卢仙儿的手,一颗心如同墙头的草,在疾风中剧烈地摇晃着。
没有了他赚钱,母亲和妹妹怎么生活?不过他很快想到,现在大家都在杭州,舅舅不会对母亲妹妹不管不顾,所以等他和仙儿在外地安定下来,他再回杭州城接母亲妹妹。
这样一想着,陈文志便拉起仙儿的手,匆匆地往杭州火车站走去。
卢仙儿幸福地看着陈文志,心里快乐到极点,双脚仿佛踩在五彩云端,耳边有细细的音乐响起。她的私奔成功了,她就知道文志不会让她失望!
李人杰一家找不到新娘子,开始全城寻找,他心急火燎地打电话给卢连海,然后卢家上下也加入了寻人的队伍。
卢连海心里知道女儿消失多半与陈文志那个小木匠有关!他咬牙切齿愤怒生气叫人去仁艺厂打听陈文志的下落,得知今天早上他见到一个年轻漂亮穿白衣服的女人,就没有上班,卢连海便心知肚明,很快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叫人去车站截人,又电话通知李人杰。
因此,在陈文志和卢仙儿临上火车那一瞬间,卢连海和李人杰将他们截住了。
“仙儿!”卢连海暴喝一声,一张脸黑如雷公。
“爹,我必须跟文志走,我只喜欢文志。”卢仙儿的心非常坚定,她浑身颤抖着,紧紧依傍着陈文志。
陈文志羞愧又痛苦,他低下头,心慌慌的,内心在进行天人交战,走还是留,对于他来说,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火车站渐渐有人围观,李人杰的面孔涨红了,他是最爱面子的人,一辈子不曾丢过人,可如今,眼看因为儿女婚事,要晚节不保。
此时此刻,李人杰完全明白过来,知道妹妹说的话全部属实,他痛心疾首,没有想到事情会严重到如此地步!他全身颤抖着,仿佛即将中风一般,对陈文志说道:“文志,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孩子,这种辱没家门的事你绝对不能做出来!”声音嘶哑,仿佛瞬间得了严重的喉疾。
陈文志万分痛苦地看着李人杰,对他说道:“舅舅,我与仙儿从小就认识,我们真心相爱,只是她爹看不起我是一个小木匠,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李人杰打断他的话,大声说道:“现在她是你的嫂子!”
如同晴天霹雳,陈文志征了征,彻底清醒过来,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一闪过昨天大哥结婚的画面。
没错,她是他的大嫂,大哥的至亲。
卢仙儿的大眼内有恐惧,一张俏脸变得苍白如纸。
李人杰从手抖到脚,对陈文志继续大喝道:“昨天你大哥结婚,新娘子是谁你不知道?就是她!”
如被炸雷劈中,陈文志身体晃了晃,握着卢仙儿的手触电般的松开,他痛苦地看着卢仙儿,大眼内都是悲伤和无奈。
没错,仙儿现在是他的大嫂了。
大哥是个可怜人。
陈文志垂下头,刀一般的残酷真相让他痛苦万分。
卢仙儿看了看她父亲,又看了看她公公,对他们大声道:“我与文志从小认识,青梅竹马,我只喜欢陈文志,强扭的瓜不甜,我不会喜欢文昌的,成了亲也没用!”
陈文志却听得一哆嗦,一颗心如同针扎。
卢仙儿流着泪央求说道:“爹,你总是说你最爱我,你要是真爱我,你就让我和文志走吧。”
卢连海黑了脸,鼻子里冷哼一声,对女儿道:“我是为你好,陈文志只是一个小木匠,家里穷得叮当响,你跟他走,他拿什么养活你,拿他的木匠手艺吗?”
卢仙儿认真道:“爹,文志手艺好,能赚到钱,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再说了,我念过几年书,我可以去小学当老师,也能赚到钱。我不要求大富大贵,只要和他在一起,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别胡闹了,快跟我们回去!”卢连海暴喝一声,挥挥手,就要叫手下来抓人。
杭州火车站人来人往,如同潮水,卢仙儿和陈文志站在一起,被进站的人群推搡着,晃来晃去,如同两只可怜的小蚂蚁。
卢仙儿眼看着自己要被抓回去,知道再央求她爹也没用,只好回过头来央求陈文志。她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流着眼泪对他说道:“文志,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我们走吧,不要管他们了,走吧,算我求你了,就让我们任性一次,自私一次!”
仙儿又被自己背叛父母之命,挑战封建传统的激情兴奋着,俏丽的小脸上出现了异样的红潮,如同玫瑰。
陈文志的双脚却像生了根,站在地上,纹线不动,他的痛苦无声无息,他是从小有道义和担当的男人,他知道责任是什么。
卢仙儿呆住了,她突然如同冰水浇头,内心一片冰凉,有些害怕。
李人杰这个时候说道:“文志,你是好孩子,你大哥不如你,他从小瘦弱,现在大清不在了,科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这几年,你大哥一直生活在低谷,心情压抑,我才想着与他成一门亲事,希望他通过结婚生子振作起来,如果卢仙儿今天跟你跑了,我告诉你,你大哥非再次自杀不可!”
听到这里,陈文志如同晴天霹雳,他抬起头来,眼睛睁得茶杯大,面色苍白如纸,没错,舅舅说的是对的,如果说经过岁月的洗礼,他有了钢铁般的意志,而他的大哥,却在舅舅的保护下,脆弱得像个女人,意志如同易断的芦苇,如果今天他带走仙儿,大哥非寻死不可!
前面两次寻死是他救了大哥,他这一走,谁再来救大哥?他救了他两次,却要在第三次杀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