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八）
卢仙儿不服气，故意狡辩：“新诗比古诗好，简单明了，浅显易懂，比如你这首吧，‘我再来时人已去，涉江谁为采芙蓉？‘就有几个意思，它是说情人己死，他一个人再也不能为谁采花呢，还是说他孤独一个人，看着别的情侣在为对方采花？”
李文昌看着卢仙儿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笑道：“正是能表达几层意思，才能体能出它的美好深刻含蓄丰厚啊，你看你写的这首，一看便知道是一个人想另外一个人了，想忘也忘不了，再也没别的意思了——”
“你！”卢仙儿气得跺脚，眼圈都红了。
看到卢仙儿生了气，李文昌立马投降：“好好，仙儿你写的新诗最棒，最好，你是民国最优秀的女诗人——”
卢仙儿才笑了。
就这样，卢仙儿怀抱着与文志重修旧好的希望。快乐地生活着。
这样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得很平静，很开心。有时候，李文昌看到身边的卢仙儿，她可人的脸蛋光彩夺目，盼了科考好几年的他，在那个瞬间，甚至希望科考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然而，转折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1915年12月25日，表面支持帝制的蔡锷和唐继尧在云南宣布起义，发动护国战争，讨伐袁世凯。贵州、广西相继响应，1916年3月份袁世凯被迫宣布取消帝制，起用段祺瑞为国务卿兼陆军总长，企图依靠段团结北洋势力，压制南方起义力量，但起义各省没有停止军事行动。5月下旬袁世凯忧愤成疾，6月6日，袁世凯因尿毒症不治而亡，时年57岁。同年8月24日正式归葬于河南安阳市。也就是说袁世凯没有等来自己登基当皇帝的洪宪元年，却等来了死亡！
袁世凯死后,中国陷入了混乱,开始了军阀割据的局面。
这一个消息，如同一枚巨大的炸弹，投在了李家的宅院。得知这个消息，李家上下，先是静默麻木，然后是哭泣埋怨，家里开始乱得如同一锅沸腾的粥，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了！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
李文昌如同生了大病的人，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几天不出来，他拒绝见任何人，也拒绝吃任何东西。
卢仙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些自行车、新诗、新小说，裤子，全部被她扔在角落里积灰。她知道，李文昌没有机会参加科考中状元了，那么，她与陈文志是彻底结束了！
人如果一直处在绝望的境地，也许还能忍受。可一旦拥有过希望，再面对绝望，那么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李人杰的几个小老婆，过了大半年的苦日子，原本坚持着，只是为了等到李文昌高中状元那一天，她们能过回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曾想，终究是梦一场，她们梦碎了，对于李家也绝望了，然后，几个小老婆，再也受不了穷日子，苦日子，仿佛商量好似的，一个又一个，趁着月黑风高之夜，收拾细软，溜出了李家，从此消失在人海，一去无踪。
一个家族的败落，有时候如同巨石下山，是控制不住的。
卢仙儿的亲生母亲也不例外，她本来是丫环出身，又吸鸦片上瘾了，有一天突然在李家消失，等到卢仙儿与她再见面时，她人已经在一个妓院，成了一个徐娘半老的妓女，看到女儿匆匆躲开，装作不认识。
原本热闹富有的李家，如今只剩下李人杰，他的原配，还有儿子李文昌，儿媳卢仙儿，以及他的大小老婆们给他生的五个亲生女儿，有的16岁，可以嫁人了，有的却还只有3岁！总之不管是出嫁，上书，还是吃饭，都需要钱！
李家开始门前冷落车马稀，再也回不到从前。
一家人吃饭都成了问题！
李人杰有时候痛苦绝望得想死，可是看着五个女儿，他连死的勇气也没有了。
他死了，她们怎么办？
他就是去街上要饭，也要养大她们。
生计成了问题，不会让李人杰恐惧，大不了上街要饭，可是儿子——
有一天，听妻子说儿子三天没出书房的门，也没吃东西，他担心他，走进书房，却意外地看到，李文昌仍旧像从前那样，在书桌前面温书。
李人杰松了一口气，心里安慰自己，哦，儿子并没有太太说的那么严重嘛，从前什么样，现在不还是什么样吗？
“文昌——”他叫了一声，可是李文昌却像个木头做的假人，一动不动。
李人杰担心儿子，走上前去，用手搭在儿子肩膀上，他仍旧仿佛石头做的一般，一动不动。
走到近前，李人杰才震惊地发现，儿子的书页上写满了“状无”两个字，这两个字，如同黑色的蚂蚁，布满了书页。
李人杰惊呆了，只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李文昌拿着毛笔，仍旧在奋笔疾书，底下出现的仍是“状元”两个字。
儿子疯了？！
如同晴天霹雳，李人杰快速地看了文昌一眼，他像个没有思想和灵魂的机器，在那里不停地写着“状元”二字。
李人杰从儿子手上夺过毛笔，淋淋的墨汁沾了他一身，他又从李文昌的手里夺过书，飞快地翻着书页，才发现每一页都写着“状元”两个字。
那两个字如同吃人的怪兽，对他和他的儿子张开血盆大口。
李人杰知道大事不好，他厉声叫了起来：“文昌——”
此时此刻，李文昌才身体抖动一下，仿佛魂魄归体，他看着李人杰，笑了一笑，轻轻地说道：“爹，我会高中状元的，过几天，就到了科考的日子——”
真是可怕！
李人杰呆呆地看着儿子，只差没疯掉，他闪电般地伸出双手，握住文昌的肩膀，用最大的声音吼道：“文昌，袁世凯死了，大清没有活过来，科考不存在了！”
他希望吼醒儿子，让他面对现实。
李文昌却仍旧面带笑容，仿佛是一个聋子，压根没有听到李人杰的话语。
他陷在自己的心事里，不接受外界的刺激，李文昌想唤醒儿子，却无济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