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
楼家月的眼睛睁得茶杯大，想向前安慰，又不敢冒然行动。
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那个小青梅，在陈文志的心里，有着怎样的分量，这样山一样沉甸甸的分量，让她从希望到绝望。
她想着自己要不要就此放弃，从此两不相干？
她心灰到极点。
理智告诉她，要想不受伤害，必须这样做，然而，情感却让她没有行动，她一直陪在陈文志身边，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直到陈文志把所有的痛苦情绪发泄出来，嗓子哑了，眼泪干了。
终于一切重归平静。
楼家月才像一个小母亲一般，温柔地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陈文志的肩膀，对他说道：“好了，回家吧。”
陈文志感觉心里好受一些，站起来，感激地看了楼家月一眼，对她深深鞠一躬，诚挚地说道：“大小姐，谢谢你，我送你回家。”
那个瞬间，楼家月惊呆了，她猛地发现，他们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突然又变得极其遥远，遥远到好像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这个时候司机已经开着小汽车找到他们，在不远处等着。
楼家月笑了笑，心里有些难过，这一声“大小姐”就表示着他们之间天涯海角的距离，从“大小姐”到“家月”可能就需要她努力很久很久了。
她看了看他，内心百感交集，表面却微微一笑，对他温和地说道：“文志，今天你这样做是对的，自从你大哥听说我是你未婚妻后，他笑了，他的脸上有了光，你知道吗？你放宽心吧。”
陈文志点点头，但是他现在担心仙儿，他怕她承受不了。
楼家月仿佛有千里眼，立马对陈文志问道：“你担心她？”
陈文志红了脸，点点头。
在大小姐面前，他成了一个没有秘密的人，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隐痛，她都知道了。
家月努力挤出笑容，装作无事人一般说道：“她也会没事的，我看她，愤怒大于痛苦。”说这些话时，家月心里酸楚异常，如同刚刚食了一个青柠檬，她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她不是那种脆弱不堪的女孩，你放宽心吧。”
今天看到卢仙儿得知她是陈文志的未婚妻，聪明的楼家月发现，小青梅虽然伤心落泪，但与此同时，她的双手垂在身侧，握成了拳头，嘴唇紧紧抿着，心上人爱上别人让她伤心，更多的则是愤怒，那是他变心带给她的耻辱。
家月看着天上的月亮，感慨着说道：“一个人还能生气，那么，说明她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陈文志听到家月这么说，想着从小到大，嘴里总是嚷着自由革命新思想的仙儿，便觉得大小姐说得没错，他的内心安稳了一些。
楼家月对陈文志说道：“走吧，我们上车，先叫司机送你回家，我再回去。”
陈文志点点头。
两个人上了汽车，到了陈家，家月没有下去。
陈文志下了车，回过头来，再次深深鞠躬，对楼家月感激地说道：“大小姐，谢谢你！”
家月笑了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凝视着陈文志，对他问道：“那你怎么报答我？”
陈文志红了脸，沉默如哑巴，他确实不知如何报答。
家月想了想，微笑说道：“这样吧，我要的报答就是你不要叫我大小姐，叫我家月就好了。”
陈文志却只是笑笑，说道：“那怎么行，大小姐永远是大小姐，我想我能想到报答你的办法，就是以后不再麻烦你，今天晚上的事情，大小姐，请放心，我宁死也不会说出去的。“然后他转身进屋了。
家月坐在车里呆了一会，回想着陈文志刚才说的话，心里又气又酸，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夜色深了，她才叫司机开车回家。
而李家呢，李人杰送走了陈文志与楼家月之后，将一百来块大洋小心翼翼地藏好，将这事仔细前后一思量，情不自禁地十分感慨，他和太太谈到深夜，两个人才睡去。
李文昌也是百感交集，在书房里温书直到深夜，才起身往卧室走。他轻轻地推开房门，以为仙儿睡着了，不知道今天迎接他的，是仙儿的冷眼，还是热情？
让他意外地是，卢仙儿坐在床沿，睁着一双大眼，并没有入睡。窗外有一轮圆圆的月亮，如同玉盘，照得四周仿佛白天。
秋虫唧唧，在窗外碎哝哝地唱着悲伤的歌。
李文昌征了征，向前一步，对仙儿关切地问道：“仙儿，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入睡？”
卢仙儿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李文昌。
冷风从窗外灌进来，夜凉如水，天上的几颗星星同情地看着卢仙儿。
这个时候，李文昌才发现卢仙儿的一双眼睛红肿如同桃子，也就是说，她哭了很久，大概从陈文志离开李家开始，她就一直一个人躲在房间内哭泣吧。
李文昌想，看来二弟说的是对的，卢仙儿只是单相思，喜欢文志，但是文志呢，并不喜欢她，他喜欢的是今天带给他们看的那个姑娘，叫做什么月的。
也不知怎么回事，发现了这个“真理”李文昌内心高兴，生活重新充满了希望，就好像阳光洒进了黑暗的心房，他觉得活着有动力了，因此，他笑了笑，对卢仙儿说道：“睡吧。”
卢仙儿仍旧征征地看着他，不说话，她好像心里在想什么重大的事情，只见她紧紧抿着嘴唇，眉头深深地皱着，放在床沿的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仿佛愤怒大过伤心。
李文昌不知道卢仙儿内心在想什么，看了看那温暖的床，又看了看冰凉的地板。
之前，他们虽然结婚一年多，但从来没有洞房过，知道卢仙儿喜欢文志后，李文昌作为君子，在新婚之夜坐在椅子上对付了一晚上，之后，就拿着棉被在地上打地铺。
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父母都不知道。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结婚一年多来，仙儿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的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