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一）
楼家月一颗心怦怦狂跳，胸腔里仿佛住了一只兔子，整个人难受得如同针扎一般，对于这命运的安排，她想放声大哭一场，然而，她知道此时此刻她不能哭，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此，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楼家月拼命地忍耐着。
明天上午，文志和大哥便知道她离开了双鸿泰，再见面时，她已经是杜月笙的小老婆，如果无法忍受那种可怕的给人做小的生活，也许她很快会自杀。
总之，从今往后，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她与文志再见面的机会已经很少了，少像就像沙漠中的珍珠。
无论如何，再像今天晚上一样，两个人肩并着肩走在上海近郊的小路上，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所以最重要的话一定要全部说出来，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因此，楼家月按捺下自己内心的难过，清清嗓子，努力笑了笑，对陈文志说道：“文志，双鸿泰是大哥的事业，也是你的事业，你们两个是合伙人，所以，以后双鸿泰就是你们的，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它，我相信它会越来越好的。”
陈文志呆呆地看着大小姐，他想不出雕花的办法，杜月笙要他和家明的性命，在此之后，他们死了，双鸿泰还会存在吗？大小姐在说什么胡话？她的意思又是什么？
陈文志眨眨眼，心中升起迷雾。
楼家月继续说道：“文志，你出生贫寒，人的一生，有时候想翻身就靠一两个机会。双鸿泰就是你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陈文志鼻子发酸，大小姐如同他母亲叮咛般的话语让他感动。从小苦惯了，他何尝不知道穷人翻身的希望几乎等于零，如果不是他天赋惊人，哪有双鸿泰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
大小姐说的每一句话，字字金言。
楼家月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仿佛交代身后事一般，她对陈文志叮咛说道：“我大哥那个人吧，人不坏，也聪明，但是好吃懒做，爱花钱，好女色，总之，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总之，富家子弟的坏习气，他统统都有，但是他毕竟是我大哥，而且他很欣赏你，文志，大哥能补你的短板，你也能补大哥的短板，你们两个做合伙人，要互相信任，互相扶持，这样生意才能做大！”
陈文志只觉得自己站在迷宫当中，他更加听不懂大小姐的话语了。
大小姐的话语为什么充满了离别的伤感？
天空完全黑了下来，在夜色的笼罩下，白天铅灰色的天空反倒变得洁净好看起来，星星在头顶眨着眼睛，一轮鱼钩似的月亮颤微微地挂在天空，同情地看着他们两个。
楼家月想了想，努力笑了笑，继续说道：“还有，我刚才说，人要向前看，文志，你就不要回头看了，你那个小青梅，卢仙儿，你忘了她吧——”
陈文志一呆，脸瞬间红起来，他不知道大小姐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到卢仙儿。
他不知道楼家月已经下定决心，要保全他们，牺牲自己，所以才会像告别一样，把所有该交托的事情全部交托好。
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一次生别与死别其实没什么两样。
所以她同样装作没有看见陈文志脸上的震惊之色，她对陈文志继续说道：“卢仙儿已经是你的大嫂，她生了你大哥的女儿，你大哥我见过一次，他很爱她，离不开她，大清灭了，科考不存在了，你大哥的希望没了，所以仙儿和孩子就成了他活下去的希望。文志，既然一切已经成定局，那么你就不要陷在过去，要往前看。”
陈文志听到大小姐的一席话，仿佛魔障了，他喃喃地像鹦鹉学舌似地说道：“往前看？”
怎么往前看？他明明是没有明天的人了。
夜色如同矿井，伸手不见五指，两个人走在小路上，没有路灯，如同走在浮浮沉沉的海面。
天气更冷了。
楼家月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文志，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成家立业，古人说，成家立业，也就是说，立业在成家之后，一个男人有了自己的家，会更安心地创业，所以我希望你以后找到一个爱你的优秀的女孩子，组成你自己的家庭，重新开始，这就是我要说的意思，忘掉过去，忘掉卢仙儿，重新开始，文志，你明白吗？”
楼家月把所有她认为该说的话全部说完，便深情地凝视着陈文志挺拔的鼻子。她心想，她对他的一片心，他明白吗？
陈文志不知怎么回事，不敢迎视大小姐的眼睛，他低着头，只觉得鼻子发酸，眼圈发红。
自从母亲过世后，再也没有一个异性这样的关心过自己！
大小姐真好，她像这个寒冬的一把火，将他黑暗阴冷的心照亮。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那个上海老伯办寿的地方，不远处，灯火通明，一个戏台子高高地搭起来，远远看过去，如同海市蜃楼。此时此刻，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楼家月看到陈文志好像很难过，为了让他高兴起来，便拍手笑道：“文志，我们没有白来嗳，你看，有戏看呢，走，我们凑近去看。”
陈文志才想起今天的任务，是来陪大小姐散心的。他心想，虽然不明白大小姐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但他知道大小姐是一个好人，他欠了她很多恩情，所以他今天一定要让她高兴起来。
因此，陈文志定定神，装作高兴的样子，努力笑道：“好，我们走近点，去看戏。”
两个人装作高高兴兴地往戏台那里跑去。村里人的娱乐少，所以虽然是大冬天，可是大家都来看戏来了，台下挤挤压压的坐满了人。一波又一波，如同人墙似的。陈文志担心大小姐被人撞倒，因此，伸出一只胳膊，将她虚虚地拢在自己怀里，保护着她。
虽然是在自己保护的范围里，但他的手和胳膊，十分君子，并没有碰着她。
楼家月看到他保护自己的样子，心里温暖感动，与此同时，又有些难过，她抬起头，想对陈文志笑一下，感激地想说声谢谢，可是抬头的那个瞬间，她很快发现自己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担心陈文志看到，因此，快速地低下头去，眼泪如同倾盆大雨。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朝着人潮涌动的地方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