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八）
家明气得重重叹息，用大手搓了搓脸，对陈文志说道：“文志哪，你是不是傻啊，你知道澹生堂的东家为什么不替他的工人出面吗？”
陈文志摇了摇头，澹生堂的东家在这种事上做缩头乌龟，确实让工人寒心，但是一般的人不会这样做，所以澹生堂的东家自始至终不出面，确实说不过去，这背后难道另有隐情？！
陈文志抬起头来，看了看楼家明，脸上都是迷惑不解的神情。
家明拍拍额头，对陈文志说道：“你可知道澹生堂是与哪国的洋人合作？”
陈文志又摇了摇头，他确实只关心艺华盛的生意，别的事压根不操心，平时艺华盛生意上的应酬，他是能推就推，都是家明出面，家明是艺华盛的外交家，他是实干家，这一点，两个人，在一开始合作的时候，早就商量好的。
家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对他说道：“是英国人！”
什么？陈文志的眼睛睁了睁，现在他渐渐明白家明反对他出面的原因了。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如果要说洋人在香港是老大，那么这老大中的老大，就是英国人了。
陈文志面色白了白，确实感到问题棘手了。
不过，转念一想，澹生堂的工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哭着来找他陈文志了。
楼家明冷笑一声，对陈文志说道：“因为与澹生堂合伙的是英国人，所以如今工地死了人，工人伤心罢工，澹生堂的东家不敢得罪英国人，因此当了缩头乌龟。”
文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过来。
家明继续气愤说道：“你倒好，明明与这件事毫无关系，如今上赶着要去代人撑腰，陈文志，你是腰杆子有枪，还是背后有一支军队啊，你这是要得罪英国人啊！文志，我问你，我们现在在香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能得罪英国人吗？！”
得罪英国人是万万不可的。
陈文志明白过来，一颗心便如同小石头，往深谷里快速地沉去。
家明说得没错，这个忙，如果不帮，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如果帮了，估计会得罪英国人，在香港，得罪任何人，也不能得罪英国人！
这简直是原则一样的存在。
楼家明对陈文志训道：“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前日本人柳生相田要找你麻烦，是谁给你解的围？”
陈文志如实说道：“你。”
“错！”家明否认，对陈文志大声纠正道，“是英国人！”
陈文志无话可说了。
家明说的全是事实。
楼家明将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在房间踱着步，他对陈文志说道：“你以为日本人是给我楼家明面子？哈哈，谢谢你，文志，你真是看得起我！我楼家明不过是万千东亚病夫中的一个，他们怎么可能给我面子？日本人看不起中国人，你以为英国人就看得起中国人？这个世上，欺负别人的永远不可能看得起被欺负的，做一个好人不会过得好，也不会活得长，只有做一个聪明人，在这个世上，才能安稳地度过一生。”
家明滔滔不绝，像一个人生哲学家：“他们那天没有押走你，给的是大不列颠帝国的面子，你懂不懂呀？”
“东亚病夫？”陈文志的心哆嗦了一下，只觉得气血直往头上涌，他的面色铁青，头发根根竖起，他恨声道：“就是因为日本人洋人看不起我们中国人，叫我们东亚病夫！我们中国人更应该团结起来，自己人要爱护自己人！现在工地上死人了，工匠们伤心气愤，集体罢工，和洋人谈条件，我觉得他们做得对，他们个个都是英雄，都是好汉。”他向前一步，抬头挺胸，冷声说道：“假如没人出头，中国工人任人欺负，岂不是坐实了东亚病夫的称号，以后日本人洋人就会指着中国工人说，看，东亚病夫果然是东亚病夫，被欺负死了也不敢反抗！”
楼家明气得一张脸通红，只觉得自己刚才的一席话全部白说了！他对陈文志骂道：“陈文志，你简直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疯了是不是，如果我们这次出面，得罪了英国人，下次日本鬼子欺到头上来，谁来保护我们？！”
陈文志双肩一震，面色变得苍白，一颗心，“咚”的一声，仿佛沉到谷底。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就像白天过后就是黑夜一样明晃晃。他知道楼家明所说属实，但是不能因为担心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违背自己的良心！因此，他抬起头，对家明冷冷地说道：“这个事情，一码归一码，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只想顾好眼前，总之，我这次不能坐视不理！”
家明听到陈文志的话，一颗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拍拍手，急得脸上走油。陈文志是越来越大胆了，之前拒绝与日本人做生意，已经算是胆大包天了，如今又敢公然与英国人对抗。
家明都快急哭了，一颗心如同油煎火烧，整个人似无头苍蝇似的，在那里急得团团转，他对文志劝道：“唉呀，文志，我们艺华盛现在客似云来，财源滚滚，我与英国人又交好，你又何必自己与自己过不去？你听我的话，不要出面了好不好？算我求你——”楼家明对陈文志连连拱手作揖。
听到这里，陈文志心中一动，眼睛像黑曜石般闪亮，脸放异彩，拍着手欢喜道：“对，我现在终于知道澹生堂的工人为什么要找到我们艺华盛来？他们知道你楼家明认识不少英国人，所以家明，一会你与我一起去！你精通多国语言，朋友多，路子广，你去了，我和英国人交涉起来，也方便！”
楼家明听得瞠目结舌，连连后退，他心想，不是陈文志疯了，就是他疯了。他用手猛拍自己脑袋，连声说道：“文志。陈文志，你疯了！”
陈文志笑了笑，走到家明面前，挽起他的胳膊，对他亲热又真诚地笑道：“家明哪，我们这次去，不是得罪英国人，我们是帮英国人的忙！你听我说啊，我想，这次工人们罢工，英国人是可以拿枪逼他们，但是他们杀一个，能杀一千吗？工人们不情不愿地干活了，他们在工地磨洋工，误了工期，还不是英国人的损失，所以我们这次出面，等于既帮了工匠，又帮了英国人，这是于双方都有利的事情，所以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