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五十九)
车子停了下来,陈家村到了,天空阴沉,如同一块巨大的铅板,四周一片寂静。陈艺志什么也顾不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自己家的老屋冲去。
他多么希望大哥大嫂一家平静地生活在老屋里啊!
然而,当他急速地穿过拐角,老屋呈现在他面前时,他去看到老屋十分的安静,安静得让人紧张,让人恐惧。
陈艺志的眼睛睁得茶杯大,整个忘了呼吸,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僵僵地看着梦想中的老屋,门窗紧闭,没有一个人醒,老屋如同冬眠多时的动物,处在一种让人紧张的安静当中。
没有人声,也没有人气。
难道?
陈艺志的一颗心怦怦狂跳,胸腔里仿佛住了一只青蛙,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不再那么紧张害怕,两条腿也有了力气,便吸了吸气,然后振作精神,朝着老屋一步一挪地走过去。
这历经了二十多年风雨的老屋,其实不是老屋,他父亲生前盖的房子,早就被他推倒重新盖过了,记得二十多年前,他成为杭州仁艺厂最年轻的把作,意气风发,信心满满,他赚到了足够的钱,衣锦还乡,回家盖了漂亮的十三间的房子。
当时,政府有规定,平头百姓不能盖十三间的房子,可是他却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盖了三间头,然后把四个三间头连起来,再在中间的长廊那里搭建雨棚,在院子中又修建了几间小房子,总共盖了十三间。
不管从哪个方向看,他只有三间房的房子,可是走到里面,却发现到处都是房子,让人眼花缭乱,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时这三十三间头的房了盖好后,陈艺志一时风头无两,成为了陈家村的传说。
此时此刻,阔别了二十多年,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盖的房子,十三间头啊,象征了自己青春和荣光的房子,他现在走到它的面前了,赫然发现房门上也是一把锁!
发现了这一点,陈艺志面色一变,只觉得突然间有一把刀插放他的心脏,刀深没柄,他痛到无法呼吸。
一时间只觉得头晕目率,地变山移,四周在发生地震,海啸,他的身体摇摇欲坠,最后支撑不了全身的重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老房门上一把锁,也就是说,大哥大嫂并没有到乡间来躲难,难道,那个听来的消息是真的?大哥大嫂一家真的全部惨死了?
想到这里,陈艺志伏在地上,因为巨大的痛苦,全身开始如同中风似的瑟瑟发抖,他发烫的脸贴着陈家村冰冷的地面,他心里焦急地呐喊道,老天爷啊,请你不要这样安排啊,我大哥大嫂一家已经很可怜了,请让他们一家平安地活着吧,如果他们死了,那真是大可怜了,太可怜了。
泪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了陈艺志的眼眶,他一只手握成拳头,一下又一次地砸着陈家村坚实的地面,拳头碰触到如同砖头般硬的地面,他也浑然不觉疼痛,他隔着模糊的视线,茫然地四处看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道,大哥——大嫂——双儿——你们去了哪里,你们告诉我一个信啊,让我知道你们的消息啊!现在你们十几年音讯全无,外人传言你们全家已经死在逃难的路上了,这样的消息,你们叫我如何活下去啊?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艺志哭累了,眼泪干了,连日的坐船坐车,舟车劳累,他已经十分疲倦,他哭着哭着,在家乡的地面上睡过去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只见如豆大般的雨点从天而降,他仍旧伏倒在地上,大雨倾盆,而他全身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再这样淋下去,还没找到大哥大嫂一家,他已经死了!
被大雨一淋,陈艺志清醒过来,他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因为长时间不进食,他犯了低血糖,双手双脚开始微微颤抖,耳朵也开始嗡嗡地发出异响。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看四周,整个陈家村如同坟墓,处在一处极度的黑暗与寂静中,没有一丝灯光,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陈家村,如同一个空心村,好像已经没有人在这里生活似的。
陈艺志觉得痛苦,他猛地摇了摇头,大雨越来越大了,打在身上,如同鞭子,他觉得冷和痛,立马定定神,看了看自己家老屋的屋檐,便跑过去,在屋檐下躲雨。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陈艺志抹了一把身上的雨水,心里想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这次从新加坡回国,是打探大哥大嫂的消息的,结果回到杭州,到了舅舅从前的房子,却是门上一把锁,大哥大嫂一家早就不在那里住了,他心想着也许大哥大嫂到陈家村去躲鬼子了,后来就一家人生活在陈家村,所以抱着一线希望,又快速地赶到陈家村,结果陈家村的老屋,也是门上一把锁,窗户紧闭,很多年没有住人的样子。
那么,大哥大嫂一家到底去哪了?
他们到底是真的如传言所说,一家人死在逃难的路上了,还是说在某一个地方生活着?
陈艺志看看黑黑的天空,心里想到,在这里傻傻地站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去找一下师父,也许师父还活着,他老人家要是在的话,大哥大嫂一家这些年有没有来过陈家村,他便能知道确切消息了。
这样一想着,陈艺志便钻进了倾盆大雨中,然后不顾一切地朝着师父家的房子跑去。
师父家的房子好像有人住着!一点豆般大小的灯光在雨夜里微微地闪着,看起来特别可贵。
陈艺志停下脚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拼尽全力,朝着屋内喊道:“师父,师父——”
此时此刻,如果有人走出房子,告诉他,师父已经死了,那么,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他会是多么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
陈艺志将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继续大声呼喊道:“师父——师父——我是文志,陈文志——”
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泪水掺和着雨水,冲刷着陈艺志布满风尘的脸,他的身体如同处在高热状态,不停地状态。
他拼尽全力,大声呼喊道,嗓子都哑了:“师父——师父——我是文志,我是文志啊,我回来了——”
正在他无比绝望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拐走了出来,他缓缓抬起头,将信将疑地查看着,喃喃地道:“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是师父!
陈艺志发现师父还活着,立马往前急奔几步,大哭着跪倒在师父面前,“师父,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此时此刻,梅福也认出了陈艺志,他猛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陈艺志,大哭道:“文志,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
师徒俩在雨中紧紧抱着,痛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