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
陈艺志最先清醒过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抬头看看天,只见这倾盆大雨伴随着滚滚雷声,并没有变小的趋势,他立马扶起白发苍苍的师父,对他说道:“师父,这外面雨大,我们还是进屋去说吧。”
“对对——”梅福如梦初醒,一只手搭在陈艺志的胳膊上,仍旧喃喃地说道,“文艺,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快告诉我,这是真的,不是做梦。”
看到师父将信将疑的样子,陈艺志内心一阵酸楚,从小到大,师父待他如同亲骨肉,而他长大后,就远走高飞,从来没在老人家面前尽过孝。
陈艺志扶着颤颤微微地梅福走到屋檐下,这个时候,师娘也走了出来,陈艺志立马亲切地叫了一声:“师娘——”现在的是现娘和记忆中的师娘完全不一样了,她老了瘦了,如同一枚风干的果子。师娘征了征,原本一脸怒气,看到陈艺志,全部变成惊讶,她的眼睛睁得茶杯大,结结巴巴地说道:“这大雨天,外面电闪雷鸣的,我们都睡下了,你师父却突然说听到你叫他,我说你肯定又做梦了,文志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回陈家村呢,可你师父偏不听我的,一定要出来看看,我担心他,所以也出来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回来了,文志啊文志,这些年,你师父想你真是想疯了!”
梅福微笑着,视线就没有从陈艺志身上离开过。
陈艺志眼睛红了,哽咽道:“是我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我早就应该回来看看的。”
师娘也有些感伤,笑了笑,说道:“这大半夜的,外面风大雨大,我看你们还是快点进屋吧,你师父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行,可别让他冻着了。”
陈艺志点着头,立马扶着师父进屋了。
到了堂屋,师娘点了蜡烛,弯腰驼背的梅福走路颤颤微微的,可是他却如同一个小孩子似的,执意地坐在陈艺志的面前,挨着他坐着,然后一双老眼,就不停地从上到下打量着陈艺志,陈艺志知道师父是不相信他真的回来了,只好紧紧地握着师父的手,任由师父打量着,他的内心一阵酸楚,哽咽道:“师父,我这些年过得不错,你不要担心我,我这次回国,是因为听说我大哥大嫂出了事,我回来查探真相的——”
梅福才征了征,收回思绪,对陈艺志问道:“你大哥大嫂?文志,你大哥大嫂怎么了?”
陈艺志拿出自己的名片,递了一张给师父,又递了一张给师娘,梅福拿在手里,对着烛光仔细看了看,喃喃地念道:“中华总商会的主席陈艺志。”
陈艺志解释道:“师父,我改名了,叫陈艺志,终身以手艺为志向,你觉得怎么样?”
梅福抬起头,看了看陈艺志,点点头,说道:“以手艺为志向,好,你总算肯为自己活着了!”
陈艺志眼眶一红,想着天下之大,知音有几个,师父既是他的长辈,又是他的知音。
梅福喃喃地念道:“中华总商会的主席陈艺志,新加坡华侨领导陈艺志,唉呀,艺志啊,你出息了,你这都出国了,师父听说新加坡那可是外国。”
陈艺志心酸地笑笑,把他这些年,从杭州到上海,又从上海到香港,然后从香港到新加坡的往事一古脑儿全说了出来。
梅福静静地听着,师娘陪了一会,到了半夜三更,实在太困了,她便给他们师徒俩拿了茶水和点心,自己一个人睡去了。
梅福听完,不停地点头,一张如同核桃般的老脸上写满骄傲和得意,他不停地说道:“好,好,文艺,哦不,艺志,你出息了,出息了,为师为你感到骄傲!”
看到得意洋洋的师父,陈艺志心中高兴温暖,那种感觉,仿佛回到小时候,师父为他的手艺沾沾自喜的样子。
末了,陈艺志说道:‘原本没打算这个时候回国,结果听人说,我大哥大嫂一家在逃难的路上全部惨死,我实在太痛苦,所以不顾战火,回到内地来打探消息了,师父,当年鬼子侵华时那几年,我大哥大嫂一家有没有来陈家村躲鬼子啊?”问到这里,陈艺志瞪大眼睛,看着师父,他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
师父一句话,决定他是死是活。
梅福努力想了想,他现在年纪大了,记忆经常出错,好半天,他才缓缓说道:“回来过。”
“真的?”陈艺志喜出望外,眼睛有了亮光,内心重新充满希望,师父果然知道大哥大嫂一家的消息。
梅福点点头,认真地说道:“我记得很清楚,文昌带着老婆孩子来找我,我给了他房间钥匙,就是你建的十三间头,你走后,你爹娘过世,不一直空着吗,我替你看管着,钥匙一直在我手上,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如果你大哥大嫂来陈家村躲鬼子,那么,房子就给他们住,所以我把钥匙给他们了。”
“后来呢?后来呢?陈艺志一颗心怦怦狂跳,急切地问。
梅福想了想,说道:“后来,你大哥大嫂听说鬼子离开杭州了,他们便想回杭州城里了,说在陈家村住不习惯,他们把钥匙交给我,锁了老屋的门,就走了。”
“后来呢,后来呢?”
陈艺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紧紧地抿着嘴唇,大气也不敢出。梅福努力回想,最后摇摇头,无奈地说道:“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我没有进过杭州城,世道不好,我年纪大,身体不好,所以一直只呆在陈家村,你大哥大嫂也再也没有来过陈家村,我就不知道他们的消息了。”
听到这里,陈艺志内心“咯噔”一声,有一种海水上身的感觉,线索从这里断了,也就是说,大哥大嫂一家确实来陈家村躲过鬼子,但后来离开陈家村,至于有没有回杭州就不得而知了,他们到底是生是死,如果还活着,那么去了哪里,这又变了一个未知数。
陈艺志傻了,如同木头一样,呆呆坐在那里。
梅福看着他,伸出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对他说道:“你看你,一身衣服都湿透了,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我叫你师娘把我儿子的干净衣服拿一身给你换洗,艺志哪,你别着急上火,先睡一觉,等明天再说。”
梅福照顾他如同照顾一个小孩子,仿佛这中间四十多年的光阴没有过去,他陈艺志还是那个八岁丧父的小孩子。
在师父的照顾下,陈艺志木呆呆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在客房睡下了,外面仍旧雨声哗哗,如同他烦乱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