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三十)
陈艺志走不出创作的瓶颈和低点,一颗心越来越着急,天天如同油煎火烧。他不说话了,也不会笑了。楼家月在一旁看着,急在心里,距离三个月的工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可是陈艺志仍然对自己的草图不满意。
陈艺志画出来的人潮涌动的杭州街景,楼家月也看了,确实画得不好,那画面上的人没有灵魂,整个画面显得很死板,没有生气。
这确实不是陈艺志最好的水平!不管外人如何评价他的作品,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这样的水平,在他们自己的心上,就过不了关。
因此,陈艺志仍旧天天不落地上街,坐在一个角落里,画着杭州的街景和人潮。
他心存一线希望:那就是更加艰苦频繁地练习,总有一天,会画出满意的草图。
时间不管人们内心的焦急痛苦,仍旧不紧不慢地过着,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工期只剩下两个月,江南开始了梅雨季节。
南方的梅雨季节要持续长达一个月,天天在下雨,时时在下雨,刻刻在下雨,仿佛天空少了一块,老天爷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似的,因此,只能任由它往下面漏着。如毛细雨,倾盆大雨,黄豆中雨,变着花样的下,白天没下够,晚上继续下,地板永远是湿湿的滑滑的,蘑菇长到了房门上,衣服在外面晾一周也干不了,街上的人随时带着一把伞。
这样恶劣的天气,陈艺志仍然雷打不动地扛着画板出门画画,他发誓一定要画出他心中满意的人潮,不负老朋友小邓的所托。
然而,这样风里雨里坚持了四天之后,陈艺志病倒了,重感冒,发烧加全身绵软无力。那天外面下着银丝细雨,天空阴沉沉的,如同一块长长的铅板,斜风裹着细雨,陈艺志像往常一样拿着画板出门,刚走出家门,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楼家月吓到了,立马冲过去淋着雨想扶起陈艺志,可是她一个女人家,没什么力气,自己老公晕在地上扶不起来,无奈之下,楼家月只能向邻居求救,后来,终于在邻居的帮助下,成功地把陈艺志扶到了家里,与此同时,她自己全身上下也淋成了落汤鸡。
她帮助昏迷中的陈艺志洗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侍候他在床上躺好,自己再匆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撑着伞出去找医生去了。
医生很快来了,诊视了之后,对楼家月说道:“是重感冒,发烧咳嗽。多半是这梅雨季节淋多了雨,感了风寒。”
楼家月听到医生的话,一颗心一个劲地往下沉,可不是!自从梅雨季节到来,陈艺志也每天不落下的出去画街景和人潮,男人很少带伞,下着雨他就挨淋,每天傍晚回来,陈艺志从头到脚都是**的,仿佛刚刚从水里打捞出来。
这样淋雨淋了四天,果然就淋出病来了!
楼家月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医生开了退烧病和感冒药,临走前对楼家月叮嘱道:“可不能再让他淋雨了,这感冒可大可小,说它小,那是因为不用吃药,躺七天就自己好了,说它大,就是它厉害起来,会引发许多并发症,陈先生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不好,所以要特别小心,这国外感冒死人的,每年都有好几起!”
一席话,说得楼家月面色苍白,心惊肉跳。
她侍候陈艺志吃了退烧药,三个小时后,陈艺志终于醒了过来,楼家月摸了摸他额头,发现烧退下去了,一颗焦急的心总算松弛了一些。
陈艺志看到外面如墨的天色,梅雨仍旧没完没了地下着,房顶一片撒豆般的雨声,他知道已经快到晌午时分了,立马挣扎着要去外面画画。
楼家月强行按住他,对他劝道:“你都生病了,医生来看我了,叮嘱我要你在家静养,你不能再出去画画了,这天天下雨的,估计梅雨还要持续二十多天。”
陈艺志心急如火,哪里肯依,他急着要跳下床,对楼家月坚定地说道:“不行不行,不能休息,只剩下一个多月的工期了,我就算能画出满意的草稿,雕刻到木头上也要一个月,也就是说,我只有十几天时间画草图了,我哪能在床上躺着啊!”
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推开楼家月,就拿着画纸和笔墨,摇摇晃晃地出门了,仍然没有带伞。
楼家月看着陈艺志淋着雨的瘦弱背影,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陈艺志为了完成这个重要的作品,已经接近疯魔了,他走不出创作的瓶颈期,可是他仍然咬着牙努力坚持着,渴望能产生奇迹。
怎么办?怎么办?楼家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着此时此刻陈艺志蹲在杭州的街头淋着雨画着人像,她就急得要哭出来。
再这样下去,作品无法完工,陈艺志也要活活病死了!
如果一个人就这样病了死了,不但影响国家大事,而且个人也没有了任何前途。
不行,她必须想出好办法!
楼家月想不出好办法,无奈之下,只能打越洋电话找大哥楼家明商量。
楼家月顾不得心疼越洋电话昂贵的电话费,与楼家明在电话里说起了陈艺志面前的困境。
末了,她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红着眼睛急道:“哥,你说怎么办呐,现在外面下着大雨,艺志伞也没带,就出门画街景去了,我看他是快要被这个任务逼疯了!刚才在家门口晕倒,我去叫了医生,医生说重感冒,发高烧,要在家休息,千万不能淋雨,可他偏偏不听——”楼家月倾诉的语气里带着哭腔。
楼家明征了征,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妹妹,你呢,一会和我通过电话,就带上干燥的衣服以及一把大的雨伞,出门去找艺志,他在街上画画的时候,你就给他打伞,既然劝不动他,那么只能配合他,他在街上画画,你就在街上照顾他吧。谁叫你是他的妻子呢——”
什么?楼家月心里“咯噔”一下,她想了想,说道:“哥,我去街上给他打伞没问题,但外面冷风冷雨的,打着伞也会冻感冒的,这个方法不是长久之计。”
楼家明笑道:“我没说这是长久之计,这只是暂行的办法,你替他撑把伞,总比他淋着雨要强吧,此外,为了让他的病情不再严重下去,我还有长久之计。”
什么?楼家月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眼前一亮,脸上的神情有了一分欣喜,她急切地在电话里问道:“什么长久之计?”
楼家明笑了笑,说道:“我现在马上出门,去买一个相机,然后尽快给你寄过来。”
相机?楼家月似懂非懂,结婚的时候,和陈艺志去照相馆照过相,在她的意识里,照相就要去照相馆,个人怎么会有照相机?
她喃喃地问道:“是照相机吗?”
“对!”楼家明笑了笑,对妹妹说道:“现在在美国,相机几乎人手一个,我给你买一个相机,你按照说明书上的方法学会使用,然后教会陈艺志使用,他不肯学也没关系,你自己学好,然后去街上买几张街景人潮的照片,去照相馆洗出来,或者自己做个暗房洗出来,然后让陈艺志在家照着照片画街景不就行了。”
没错!听到这里,楼家月心中大动,眼里射出希望之光,如此一来,艺志就不用在梅雨季节天天淋着雨在街上画人潮了!
她由衷地佩服地说道:“哥,你真聪明!”
楼家明笑了笑,想起从前,妹妹总是一脸嫌弃他的样子,他喃喃地说道:“你很少夸我——”
楼家月笑了笑,顽皮地说道:“那是从前,你花心大萝卜一个,对不起嫂子嘛,不过这件事你确实帮了我大忙,哥,那就一言为定,你去买个相机寄给我,我呢,现在马上出门去找陈艺志。”
“好好,一言为定。”
两个人挂了电话。
外面的雨更大了,闪电伴着雷鸣,老天爷好像在开闸泄洪,在“哗哗”的雨声中,楼家月急急地收拾着:陈艺志干燥且干净的衣服,干燥的大毛巾,巨大无比的雨伞,还有热气腾腾的姜茶,放在保温桶里,收拾好这一切,她就冒着大雨出门去寻找陈艺志了。
雨实在太大了,雨点打在身上,仿佛鞭子抽在身上,楼家月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拿着行李,走在雨中,被这梅雨季节的风雨欺负得东摇西晃。
雨实在太大了,视线一片模糊,远处的景物看不清,人也看不清,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下大雨了,一条长街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河面上开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大花,那是大街上急急奔走的行人的雨伞。
楼家月就走在这样的大街上,寻找着陈艺志,她心里想到,艺志真是疯了!这样的雨天,街上的人不多,大家都在家里躲雨呢,哪里来的人潮,只有大雨,可是他仍然不管不顾地在大街上画着,真是不疯魔不成活!
时间过去了很久,楼家月走了一条长街又一条长街,浑身被风雨打湿,一只肩膀水淋淋的,她的腿只觉得快要走断了,终于在一个街角,找到了陈艺志。
他的面前撑着画板,他挥动着一只手,在画板上快速地画着画,他随身带着的背包里塞满了被雨水淋湿的纸团,那是他的失败作品。
大街上的雨水如同河流,奔腾不息,陈艺志好像坐在河水里作画。
“艺志——”楼家月惊喜地走过去,一脸的担心。
雨声实在太大了,陈艺志没有听见,仍然闷头在雨中作画。
楼家月只好走到他的面前,替他撑着雨伞,扬声唤道:“艺志——”
陈艺志终于听到了妻子的声音,他发现雨停了,他征了征,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妻子已经找到了他,并且在他身后替他撑着一把巨大的雨伞。这把伞真大啊,就像那些街边水果摊夏天用来防晒的大伞,他躲在伞下,雨再也淋不到他了。
陈艺志微微笑了一下,胸中掠过一阵又一阵暖流,他深情地凝视着妻子,对她温柔地问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