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六)
陈艺志仍旧眼皮也不抬地看书,他微笑着说道:“这有何难,等到给英国女王雕刻完这只樟木箱,我就给你雕两只。”
“真的?”楼家月十分欣喜,并且喜出望外,甚至有些感动。
陈艺志这个时候抬起头来,有些愧疚地看向楼家月,对她说道:“我们结婚的时候,可能时间有点赶,没有雕樟木箱,也没有给你做点其它的物品,现在想来,我这一辈子,给别人雕刻了无数的东西,却独独没有给你雕一件像样的东西,你既然喜欢樟木箱,那等我忙完这只箱子,便给你雕两只。”
陈艺志说到这里,便又快速地低下头来,他不敢看楼家月欣喜感动的眼神,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少年时候,曾经呕心沥血,通宵不寐,给卢仙儿雕了一幅手串,上面有一百零八罗汉,每个罗汉神态各异,姿势万千,倾尽了自己所有的感情。
他有些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为什么这一生,活到五十多岁,却没有给自己的妻子雕一点点东西?真的是因为太忙了,还是因为他对她的感情不够?
陈艺志不敢审视自己的感情。
楼家月听到陈艺志的允诺,不由非常高兴,她想了想,便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她对陈艺志问道:“艺志,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动手给我雕刻了,大哥要的那一只,不已经完工了吗?”
陈艺志听到这里,抬起头来,对楼家月说道:“谁说完工了,你没看到它的顶板是空着的吗?”
啊?楼家月征了征,果然如此,她想了想,对陈艺志问道:“你的意思是顶板还要雕花?”
陈艺志点点头,合上雕花谱,对楼家月解释说道:“一只箱子的顶板就相当于一个人的头脸,它是非常重要的,你想一想,家月,如果你看到一只箱子,你第一眼会看它哪里?”
楼家月马上回答道:“顶板。”
“没错!”陈艺志点点头,说道。“顶板上的雕花是最重要的,它是整只箱子雕花的灵魂,其它四面只是起一个称托作用,顶板上的雕花才决定了这只樟子的艺术价值。其作用,如同于画龙点睛。顶板就是这只箱子的眼睛——”
楼家月明白过来,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只刚才在工作室看到的樟木箱,陈艺志在它的四周全部雕刻了花纹,而且四面的花纹虽然精美繁复,却大同小异,也就是说它的每一面和另外一面上的雕花是差不多的。
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箱子的四面只是一个称托作用,真正的雕花的重中之重,是顶板。
楼家月想到这里,恍然大悟,她对陈艺志说道:“所以,你把顶板留白了,你把最重要最关键的内容放到最后面雕?”
“没错——”陈艺志说到这里,扶了扶脑袋,烦恼地说道,“所以我把箱子的四面的雕花完成之后,我就休息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顶板雕什么好看,你也看到了,这几天,我天天都在喝茶翻雕花谱,想了几天,仍然想不出顶板雕什么内容才有价值有意义。”
楼家月想了想,对陈艺志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与其你这样终日坐着苦思冥想,不得其果,不如我们给大哥打个电话,让他来告诉我们顶板雕什么——”
解铃还需系铃人,一席话说动了陈艺志,他征征地想到,没错!也许楼家明和爱丽思对于樟木箱的顶板有特殊的要求,哪怕他知道顶板雕什么内容,也得事先征询一下楼家明的意见。
因此,陈艺志站了起来,对楼家月有些激动地说道:“太太,你说得对,马上给你哥打电话,就说樟木箱快雕完了,只剩下最关键的顶板内容,你问问你大哥,他有没有好的想法?”
楼家月笑道:“是啊,也许我哥早就想好在顶板雕什么了,他没想到你进度那么快,一直在等着你电话去问呢。”
“对对。有道理。” 陈艺志也觉得极有可能是这种结果,毕竟,家明也是有学识有本事,见多识广知识渊博之人。
夫妻俩商量完毕,立马去给楼家明打越洋电话。
得到的答复是楼家明自己并没有想好顶板雕什么内容才有价值有意义,他决定去问问爱丽思,毕竟,一开始要这只樟木箱作为礼物的人,就是爱丽思。
第二天回复来了,爱丽思要求樟木箱的顶板雕刻“香港海港概貌图”!
什么?如同五雷轰顶,陈艺志得到这个答复,立马愣了,一颗心一个劲地往下沉,脸上的笑容也好像进了冰箱的鱼,瞬间凝固了。
楼家月还在电话里笑道:“好好,知道了,既然爱丽思要求在顶板上雕这个地图,我们保证做到,哥,你放心吧。”
楼家月挂了电话,陈艺志的面色却变得铁青,整个人仿佛掉进冰窟窿中,一片冰冷。
楼家月还不知道陈艺志情绪的转变,她在那里笑道:“爱丽思要求在樟木箱的顶板上雕刻香港海港概貌图,艺志,你现在知道雕刻的内容了,那么,就不必烦恼,赶快动工吧,按他们的要求把顶板完工就是。”
“我不会雕的!”陈艺志却双手握拳,冷冷地回答。愤怒如同风暴在他的心中迅速升起。
这个时候,楼家月才发现陈艺志神色不对,她愣了愣,抬起头来,迷惑不解地看向陈艺志。
陈艺志几乎黑了脸,如同暴风雨中的大海,他对着半空骂道:“想要我在箱子的顶板雕香港海港概貌图,然后送给英国未来的女王?爱丽思怎么想的,亏她想得出?!”
语气已经十分愤怒了。
楼家月只觉得莫名其妙,如同站在迷宫当中,她对陈艺志问道:“艺志,在顶板上雕香港的地图,有什么问题,好端端的,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陈艺志看妻子一眼,叹息一眼,无奈地说道:“有时候说你傻啊,你还挺聪明,有时候说你聪明吧,你却又透着傻气。你真是有情有义没头脑!”
楼家月更加迷惑不解了,被自家男人一通骂,她的脸如同开了染坊,青一阵,白一阵。
陈艺志解释给她听:“这只箱子是送给英国未来的女王的,英国侵占我国的香港多年,我一个中国的手艺人,为她雕这只箱子,而且还要顶板上雕刻香港海港概貌图,这不等于是承认香港是他们英国的吗?!”语气已经严厉如同鞭子。
楼家月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她点点头说道:“你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可香港本来就是英国的殖民地,英国统治它很多年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啊,你犯不着为这个铁一样的事实生气吧。”
“你没有听小邓说过吗,以后会收回香港的!”陈艺志暴怒了,在房里愤怒地走来走去,他挥舞着双手,大声地说道,“中国迟早有一天会收回香港的,我也是因为小邓的劝说,才同意接这个任务的!”
楼家月十分意外,杏仁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着处在暴怒中的陈艺志,他的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变成一双可怕的眼睛。
楼家月让自己定了定神,才清清嗓子劝道:“艺志,你没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吧,你刚才也说了,你已经答应小邓雕刻这只樟木箱了,现在不按人家的要求来雕刻顶板,有点说不过去吧。君子重诺,既然有言在先,就一定要做到啊。”
陈艺志黑着脸,愤怒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站在那里扬声说道:“我答应小邓雕刻这只樟木箱,是为了有一天,香港回归,为国出力!不是为了讨好那个英国死老太婆,如果不是小邓劝说我,要目光长远,有大格局,我连这只樟木箱都不会雕!”
楼家月想了想,对陈艺志缓和语气劝道:“对啊,我们现在按人家的要求雕刻樟木箱的顶板,不就是长远考虑,为今后的香港回归出力吗?”
陈艺志鼻子里冷哼一声,一张脸黑如锅底,他想了想,坚定说道:“我不该听你的话,去问家明和爱丽思的意见,爱丽思是一个法国女人,她的老公是香港总督,她一心一意只想巴结那个英国老太婆,她是外国人,又怎么会从我们中国的角度想问题?!而我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有一颗爱国心,我怎么可能会同意她的建议,在顶板上雕香港的地图,这不异于用盘子盛着中国的领土送给英国吗,这能做吗,这坚决不能做!”
陈艺志说到这里,声音十分坚定果断,简直掷地有金石声。
楼家月听到这里慌了,一颗心乱成一锅粥,她拍了拍手,对陈艺志劝说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能不雕吗?你半路上撂挑子,你对得起小邓吗,对得起我哥吗?你对得起爱丽思吗?!”
陈艺志征了征,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没错,雕到一半,突然生气不雕了,好像不太妥当。他答应小邓会雕这只樟木箱,是为了以后中国收回香港出力,不要帮不上忙,反倒帮了倒忙,因为一只雕到一半的樟木箱,让未来的英国女王生气,然后对中国印象不好。
怎么办?雕还是不雕?
陈艺志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面,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只两头燃烧的蜡烛。
太为难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