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九十一)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楼家月发现自己如同处在数九寒天,掉进了冰窟窿里。天空中飘着雪,地而结着冰,她越来越冷,寒意从表面的皮肤侵袭到心底,结冻也是从外面开始,到了最后,她感觉连自己最后一点温暖的地方——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也彻底地冻上了。
她一天比一天消沉,一天比一天麻木。
她想反抗,想挣扎,然而,她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方法,她只能任由自己困在痛苦的枷锁里,一天一天消瘦下去。
如今已经皮包骨头,骨瘦如柴,好像纸片人似的,仿佛一阵风来,就能被吹倒。
这个时候,陈艺志搭讪着走进了厨房。楼家月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他走进来,当作没有看见。
这些天,楼家月都是做好了饭就自己吃,然后给陈艺志将饭菜热在锅里,他和他的大哥饿了自然会到厨房来找吃的,因为,每次当她再次准备做饭时,发现之前她留下来的饭菜全部都吃光了。
生活就是这样没滋没味地继续。
明明在一个屋檐下,却互相好像透明人。
楼家月都习惯了一个人在厨房做饭,一个人在厨房吃饭。因此,当她看到陈艺志突然走进来,倒是有些异样,她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心想着难道陈艺志终于想通了?意识到这个世界除了疯了的卢仙儿,他还有妻子,还有儿女,还有事业?!
陈艺志走到灶间烧火,楼家月在炒一个青菜。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难堪。
陈艺志清了清嗓子,说道:“家月,有件事我得和你商量一下。”
楼家月没做声,等着他的下文。
陈艺志苦恼地笑了笑,牵起他的衣角,对楼家月说道:“你看——”楼家月扫了一眼,发现他的衣裳下摆处有黄色的污渍,而且自从陈艺志进来,厨房里就弥漫着一股屎臭味,她刚才还在疑惑这难闻的气味从哪里来的。
陈艺志看到楼家月不做声,只好自己解释道:“刚才,我大嫂把她拉的大便扔在我身上,这是她的大便——”说到这里,想起卢仙儿如今的惨况,脑海里回想起她年轻时洁净美丽如同仙子般的红颜,陈艺志又情不自禁地声音哽咽,落下泪来。
这件事,听在楼家月的耳朵里,除了引起一阵生理上的恶心反胃外,同时引起了另外一层理解,她痛苦地想到,这个男人,这个她不顾一切嫁了的男人,她跟了他一辈子,与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为他生儿育女,操持一个家,可是他却宁愿天天陪着一个把大便扔在他身上的疯女人身边,而根本不在乎她任何感受!
年轻的时候,她真是瞎了眼!
想到这里,楼家月的一颗心如同刀搅般难受,整个人仿佛在承受着凌迟一般的酷刑。她的脸失去所有血色,嘴唇同含了滚烫的热油哆嗦起来。
她只觉得脚下的地板飞到天上去,头顶上的天花板倒下来,眼前阵阵发黑,耳朵处嗡嗡作响。
炒青菜原本只需要油热了,快速地往锅里下青菜,然后锅铲翻炒一下就出锅的,这个时候的青菜是最绿最好吃的。可是今天楼家月却负气地拿着锅铲,不停地翻炒着,直到把青菜炒黄炒烂为止,她也不出锅。
她知道屎臭的来源了,那是卢仙儿的大便,可是陈艺志却因为这样一个大便乱扔的疯女人哭泣流泪!
这是什么样的男人?!
她原以为感情可以增加,如同春雨滋润大地,爱的小芽会长出来,现在她明白过来,日久生情是不存在的,如果一开始没有感情,后面也不会有!
感激代表不了感情。
再说就算有爱,爱也是一件消耗品。
她与陈艺志的感情,就在这可怕的年深日久里,消耗怠尽了!
陈艺志擦了擦眼泪,抬眼看了一下楼家月,发现她一声不吭,板着一张脸,像木头似的站在灶台旁边,不停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他有些异样,又有些难过,想着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理解他,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大哥一心只念着他的圣贤书,准备着明年的高考,妻子也好像和自己生疏了。
无奈之下,陈艺志清了清嗓子,对楼家月说道:“这件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大嫂她,我不能再让她的病情恶化下去!所以,家月,我打算带大嫂去杭州的大医院看看。”
楼家月一征,心想,他果然要带卢仙儿去看病了!她一早就知道有今天,可等到事情真的来了,她还是没有准备好,楼家月身子摇晃,只觉得“咚”的一声,所有的血自脚底板全部流光。
陈艺志继续解释说道:“她这个病不一般,必须有个人陪同,因为一不小心,她就跑了再也找不着了。刚才我进来和你商量,都是把绳子绑在八仙桌的桌腿上,关上了外面的大门,我才敢来找你。”陈艺志额头开始出汗,也不知怎么回事,面对着一言不发的楼家月,他越来越心虚越来越不安,但是他想到自己已经是白发老翁,没有几年好活了,难道他不能顺了自己的心愿,照顾好卢仙儿?
所以,陈艺志一咬牙,继续说道:“她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我必须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我已经向朋友打听过了,她这个病得住院,可能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因此,我大概有好几个月都不会在家里。”
听到这里,楼家月双肩一震,气愤如同风暴在她的内心旋转着升起,握着锅铲的手紧了紧,手背上爆出青筋来,一个声音在她的心里低吼着说道,不值,太不值了!你这一生,为了这样一个根本不爱你的无情男人,太不值了!
楼家月紧紧地咬着牙,控制着全身的怒火。
陈艺志对她继续说道:“我进来就是告知你一声,一会我就带她去看病。”说完就要起身往外面走。
“站住!”楼家月看到陈艺志的选择,再也控制不住,尖厉地叫喊起来。
陈艺志有些惊吓,回过身来,错愕地看着楼家月。
他知道,因为卢仙儿,他们夫妻又要大吵了。他一直知道卢仙儿是他们夫妻感情的一颗定时炸弹,只要事情涉及到卢仙儿,夫妻必定会大吵,这也是这些天,他一直不想与楼家月说话碰面的原因。
但他决定要带卢仙儿去看病,一颗心如同磐石般坚定,所以他必须把这件事告诉楼家月一声,没想到,果然,他一说起要带卢仙儿去看病,楼家月就爆了!
陈艺志无限烦恼,对楼家月皱眉说道:“我就知道,一提到她的事,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你的涵养呢,你的责质呢,你的温柔懂事,知书达理呢?”
楼家月不听则己,一听更加生气,她双手握拳,身体因为气愤痛苦瑟瑟发抖,她黑着脸尖声问道:“陈艺志,你要不要脸,我没来指责你,你倒是先来指责我了?!”
陈艺志僵在那里,又是难堪,又是气愤,与此同时,还有些不安和愧疚,这些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在他的心里,如同一团乱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双手握拳,坚定地说道:“总之,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是一定要带我大嫂去看病的!”
楼家月冷若冰霜,尖锐地说道:“陈艺志,我只是告诉你,今天你出了这个门,我与你的夫妻缘份就尽了!”
陈艺志一呆,内心升起一种痛苦之情,他叹息一声,对楼家月解释说道:“你讲不讲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老夫老妻一辈子,你还要小心眼吃醋,我大嫂现在多可怜,她又老又苦,还疯了,你还吃这样的人醋?我与她半个世纪多没见面,如今都老得要入土地了,你还吃醋,你搞不搞笑啊?”
陈艺志心慌慌的,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楼家月双眼似寒星,脸上都是绝望和灰心,她冷冷地说道:“随便你怎么说好了。陈艺志,我只是告诉你,我受够了,自从你把卢仙儿接回家,你的眼里只有她,你没有了我,没有了孩子,没有了事业,你的木雕学校,你这些天去过没有?我们的卧室,这些天你进来没有?儿子给你打电话,你接了吗?女儿来家找你有事,你见了她吗?没有!你只是守着卢仙儿, 一手牵着绳子,向她不停地诉说着从前,希望她清醒过来,防止她跑掉!”
委屈如同山洪暴发,让楼家月泪流满面。
她哆嗦着身子,对陈艺志含泪控诉道:“这些天,我难过伤心生气,可你好像没看见,你当我是空气,当我是透明人,你将一个外人带到家里来,却毫不迟疑地把我撵出家去,现在你跑来告诉我,你要带她去看病?!陈艺志,我问你,她没有男人吗?你不要忘了,任何时候,她都是在你大哥的妻子,只要他们一天不离婚,你这样做,就是无耻下流,道德败坏!”
“你!”陈艺志听到这里,涨红了一张老脸,扬起了手。她居然敢说他无耻下流,道德败坏?陈艺志只觉得自己气疯了。
楼家月冷冷地看着他,疲倦地说道:“你想打我,哼,不必了,我们马上离婚, 我成全你和你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