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一十六）
楼家月不知道李建国要去干什么，便点了点头。李建国匆匆出去了。
楼家月坐在椅子上歇了一会，整个人没那么累了，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看到自己的鞋底和裤腿上都是红泥巴，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自己一身弄干净。那厂里食堂水管里的水虽然不能喝，但洗洗泥巴总还是可以的，便起身走到先前的地方，拧开水笼头，把自己的鞋底和裤管弄干净了，虽然湿湿的，但是太阳已经把路面晒干了，她相信自己洗湿的裤腿也很快会干的。
重新走回到李建国的办公室，发现他已经回来了，桌子上摆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李建国对她笑着招呼道：“我看你十分疲倦，我自己刚好也没吃早饭，所以跑到隔壁邻居家让他做了两碗面，来，吃吧，咱们边吃边聊。”
楼家月心里掠过一阵暖流，奔波了一天一夜，她确实饿了，便点点头，坐下来吃面。
李建国看到他去取面的一会儿功夫，楼家月也闲不住，自己跑到有水的地方，把鞋底和裤腿上的泥巴洗干净了，整洁一新，不由对这个老太太有了几分好印象，他心想，怪不得她一个女人家，年纪老大，却能成为一个珠宝公司的老总，这种随时珍惜时间做事情的人，肯定会有出息！
两个人面对着面吃早餐。
窗外阳光灿烂，鸟语花香。
李建国心里高兴，楼家月的到来，带来了生气和希望。
楼家月大口大口地吃面，又累又饿的她，只觉得今天在上海郊外的破败厂子里，吃到的这碗阳春面，是她这辈子目前为止，吃到的最好的一碗面！
她吃得饱饱的，碗底朝天，连汤都不剩，与此同时，因为进食身上暖暖的，一夜的疲倦，因为进食愉快，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对李建国感激地笑笑。
李建国看她吃面就像一个小孩，不由也高兴得笑了。
吃完面，楼家月又主动去洗了碗，李建国把一切看在眼里，将两个碗送回到邻居，又带了两杯热茶过来。
两个人捧着热茶，坐在李建国的厂长办公室里。办公桌上养着一盆黄水仙，香气扑鼻，楼家月看在眼里，对李建国也有几分好印象，想他是一个爱厂爱家爱生活的人。
不然，不会厂子倒闭还一个人守在厂里，也不会在倒闭的厂子养着黄水仙。
楼家月喝了一口茶，对李建国问道：“现在厂子没工人了，你为什么不回家，要住在厂子里？”
刚才经过几个小时的相处，楼家月发现李建国住在厂里，非常不方便，没法自己做饭，也没法自己洗衣服，厂子里一个工人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害怕。
她一个女人家，让她住在这样偏僻遥远的厂区，她是不敢的。
李建国笑了笑，对楼家月回答道：“家？厂子就是我的家！”
楼家月一征，解释性地问道：“我是说你的家人呢，你肯定有家人吧。”
李建国一愣，看了看楼家月，苦笑一声，对她伤感地说道：“我这个年纪，就是有家人，也走的走，死的死了。唉——”
一席话说中了楼家月的心事，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过世的大嫂，以及与自己走到离婚边缘的陈艺志，控制不住地眼眶一红，点点头，惺惺相惜地说道：“李厂长，我今年快七十了，你应该和我差不多吧。”
李建国点点头，难过地说道：“比你大三岁，七十三了，老伴前年因病去世了，只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在法国学珠宝设计，从事的也是珠宝设计的工作，他说法国是时尚之都，做珠宝设计，只有留在法国巴黎，才有前途，所以不肯回国，所以，你说家里没人，我住在家里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住在厂里，毕竟这是我从小熟悉的地方，我对它有了感情，舍不得离开它。”李厂长说到这里，环顾四周，叹惜着说道，“我想，只要我留在这个厂里，看守着它，那么，它就没有倒闭，也没有破产，有人来找它，我在，它就还活着是吗？”
李建国说到这里，对楼家月笑了笑。
原来如此，楼家月点了点头，明白过来，想着这个李厂长和她一样，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她比他又好些，至少一双儿女在国内，而且她有自己的公司。
楼家月看了一眼李建国，内心有点心疼。
楼家月想了想，对李建国说道：“李厂长，我来这里是打算请珠宝设计师是教我的员工的，我刚才听你说，你年轻时学珠宝设计的，又在这个珠宝大厂里当了多年的厂长，我能不能请你去给我的员工培训啊，我每个月发你工资？”
李建国心中一动，想想他这个年纪，能去杭州发挥余热学习新知识新技能也是极好的，可是——
他依依不舍地看看眼前这个厂，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楼经理，我年纪大了，不太适合去做培训吧，这样吧，我那些下岗的员工也有很多是珠宝设计师，你请他们去给你的员工培训吧。”
楼家月知道李建国是不想离开他的这个厂，便点点头，微笑道：“李厂长，你看能不能把你那些下岗的工人找来，谁要是会珠宝设计，又能说会道，会教学生的话，我请他来我公司当老师。”
李建国眼前一亮，微笑说道：“这个主意好！唉，你不知道，自从我这个厂子倒闭后，我的心里就一直难受，针扎般的难受哇，三百多号工人啊，一夜之间，全部下了岗，现在我都不敢去见他们，我怕他们没有了工作，养活不了一家人，都在怪我！”
说到这里，李建国眼睛红了，脸上的神情十分愧疚。
楼家月笑了笑，想着这个李厂长真是一个有良心的好厂长！
她安慰他道：“一个厂子也像一个人一样，这一辈子能不能过得好，除了自己努力，还要看运气，古人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就是这个道理——”
李建国擦了擦眼泪，定了定神，笑了笑，楼家月的安慰让他的内心好受了一点，他叹一口气，对她说道：“只可惜，你五十位员工，大概只需要一个珠宝设计师当老师，我叫谁都不好啊，其它员工怎么办呢，他们一样需要工作养家糊口！”
李厂长为难地吸着气。
楼家月心中一动，一开始的想法如今成形，在她的脑海中，如同点亮的灯泡，她鼓起勇气说道：“李厂长，我刚来时就有一个想法，一直不敢提出，现在你既然担心三百多员工人吃饭的问题，那么我告诉你，我可以解决这三百多号工人吃饭的问题，就是我提出来后，你可能会生气。”
作为摆地摊起步的楼家月，在堂堂国营厂长面前，内心还是有些胆怯的。
李建国笑了笑，挥挥手，对楼家月说道：“你尽管说，只要能帮忙解决我三百多号员工吃饭的问题，我什么都答应你！”
听到这里，楼家月眼前一亮，心中一动，稍微放了一点心，她笑了笑，壮起胆子说道：“李厂长，我是这样打算的，我呢，在去年的时候，就想着要把我的明月珠宝开到上海来，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刚才我来你厂里的时候，我看么这么大的厂房，这么好的设备，我心里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又听你说担心三百多号工人下岗后没有钱吃饭，所以，我想，想——”
说到这里，楼家月涨红了脸，开始变得结结巴巴。她不敢看李建国的眼睛，心里没底。
李建国明白过来，点点头，代楼家月说了出来：“你想把我的厂子买下来，替你设计制作珠宝？”
“没错！”楼家月见李建国猜到了，便有了勇气，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样，这么好的厂能起死回生，这么好的厂区设备不用浪费在这里，三百多号工人可以重新上岗，你觉得怎么样？”
李建国没有吭声。
空气有些凝重起来。
看到李建国沉默，楼家月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李厂长，我就知道你会生气，你是国营厂子，你看不起我这种民营小厂，是不是？”
李建国才清醒过来，立马说道：“不不，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你，我这样的厂子有国家扶持，都倒了！而你，完全靠自己，却打下一片江山，楼老板，你很了不起啊，我佩服你都来不及，我怎么可能看不起你——”
楼家月听到李建国的肯定和夸奖，内心十分激动高兴，她兴奋地站了起来，对李建国问道：“那么，成交了？”
李建国也站了起来，伸出手来，对楼家月微笑着扬声说道：“成交！”
于是，接下来，楼家月回了一趟杭州，带了资金和合同过来，用一个较高的价钱买下了李建国的厂子，将她作为明月珠宝公司在上海的分厂，之前下岗的工人，找不到工作想回来的，全部回来。李建国继续当他的厂长，代她管理着上海的分公司。
接下来的一个月，对于李建国厂子的工人，楼家月做了一个彻底的了解，三百多号工人，大概有五十名老工人是珠宝设计师，有两百多号工人是珠宝制作者。
李建国带着楼家月参观了他们设计的所有珠宝图纸。
原来怀抱希望的楼家月，看了红光珠宝石的珠宝设计图纸后，却大失所望。
她感觉自己的希望破灭了。
不过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她尽量平静地对李建国说道：“有些还可以，可以再量产，但是大部分不行，这些款式太老旧，早就已经不时兴了。”
李建国有些不服气，对楼家月说道：“我们厂子的珠宝，其中设计的一枚胸针，将军夫人都戴过！”
楼家月笑了起来，对李建国说道：“这样吧，李厂长，你让工人继续生产我选定的珠宝，你呢，跟我回杭州一趟，我让你看看我店面里出售的款式。”
李建国对楼家月说道：“你虽然买下了我的厂，但我还是厂长吧？”言下之意是他要管着他的厂，他离不开上海这个厂。
楼家月抿嘴一笑，对李建国说道：“当然，你肯定还是厂长，但是我觉得和你有很多共同语言，这些天，你就出差一趟，陪我走一趟杭州吧。”
李建国听闻楼家月把自己当朋友当知音，内心无比高兴，欣然同意前往杭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