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陈文志心事重重地回到厂里,就看到厂里有人议论纷纷,平时贴告示的地方如同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地挤了许多人。
他向厂里有资历的大师傅打听,大师傅笑眯眯地告诉他:“刚才厂里发告示了,说明年三月份,要进行木雕比武!就像前清那武状元比武似的,只不过咱们厂比的是木雕的手艺!”
陈文志笑了笑,想着有意思,木雕比武。他看了看大师傅,心想,一个木雕比武,用得着这样高兴吗?对于大师傅的激动,陈文志感觉奇怪。
大师傅继续兴奋地告诉陈文志:“听说在比武中夺魁的,有奖金!”
原来如此。
陈文志眼前一亮,也跟着激动起来。他兴奋地畅想着,假如有奖金的话,那么这也算是意外之财了!这些天,他反复算了又算,心里的算盘珠子都快拨烂了,因为妹妹读书,奶奶生病,多了两笔额外的开支,明天要想给家里盖大房子,靠他每个月的工钱肯定是盖不上的。
假如他在木雕比武中获胜了,拿到奖金,那么?
想到这里,陈文志只觉得浑身的血在啸叫着奔走,一颗心怦怦狂跳,仿佛擂鼓,他的脸上焕发着异彩,对大师傅尽量装作平静地问道:“奖金多少?”
大师傅伸出一根手指头。
“十个大洋?”
大师傅摇摇头。
“一百个大洋?”
大师傅又摇摇头,对他鄙夷地骂道:“真是乡下没见识的穷小子,一辈子也见过几个大钱,你就不能往大里猜吗?!”
听到这里,陈文志只觉得自己耳朵嗡嗡发出异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飞过,他压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到结巴,他鼓起勇气问道:“一千个大洋?”
“对!”
天呐,盖房有望啦!
听到奖金这么丰厚,陈文志兴奋得面孔都涨红了,假如他能在比武中夺魁,那么,他就能拿到一千大洋的奖金,有了这一千大洋,再加上平时的积蓄,他可以给母亲和奶奶盖最漂亮的房子!
深秋到了,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一片明媚。
陈文志脸上带着笑,在那里幸福地畅想着时,大师傅却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对他笑骂道:“傻小子,在想什么呢?”
文志红着脸摇摇头,可是他已经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拿到这个奖金,这是给家里盖房的唯一方法!
大师傅指了指不远处那些同样因为丰厚奖金在议论纷纷的工匠,对陈文志说道:“你想拿奖?你醒醒吧,臭小子,你才来仁艺厂多久啊!翅膀还没长硬哩。”
陈文志呆了呆,如同冰水浇头。
大师傅用嘲笑的语气说道:“你看看你眼前的这些木匠师傅,我,还有他们,都在仁艺厂干了很多年,我们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我们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我们做木雕做了几十年,手上的作品没有上千件,也有几百件吧,我问你,你到现在为止,雕了什么像样的作品没有?”
陈文志一呆,内心开始惊慌绝望,瞬间清醒,没错,仁艺厂确实高手如云,这些木匠师傅,全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巧手。
他看着那些兴奋的大师傅,有钱能使鬼推磨,每个人都想拿到这笔丰厚的奖金,他心里想到,是啊,他们都比他有经验,有作品,要想和他们比武获胜,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陈文志的内心变得沉甸甸起来,如同灌满了铅。一阵秋风吹来,乌云笼罩,太阳消失了。四周一片阴暗。
“快别做白日梦了吧,还是脚踏实地的跟着我们好好学手艺吧,等你捱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才有可能在比武中获胜,懂吧。”大师傅得意又自信地微笑起来,安慰性质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文志红着脸不做声,一颗心如同小石子,在快速地往深谷里坠去。但很快地又振作起来,心想,虽然获胜的希望很小,但他可是杭州城最年轻的把作,他喜欢木雕,再说了,以前是没有任何希望能给家里盖房子,现在则有了希望,不管成不成功,总算有了方向。
因此,陈文志又微笑起来,太阳也从乌云边探出了脑袋,金灿灿的阳光重新普照大地。
他打算从此后,会更加吃苦,更加努力,一定要拿出好的作品,争取在明年的木雕比武中夺魁!
所以,陈文志第二天去接仙儿和文艺放学时,见到她们两个,便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了两个姑娘。
果然,她们欢呼雀跃,对他充满信心,两个人如同两只轻盈的小鹿围着他转动。
仙儿拍着手笑道:“文志,你肯定能拿这个奖!”仿佛他拿奖是天底下最理所应当的事情似的。
文艺蹦跳着说道,“我哥可是10岁就升了半作,13岁就升了把作啊,最年轻的半作,最年轻的把作呢。”语气充满了骄傲。
文志看着她们两个人笑,心里暖暖的。
三个人在外面逛了逛,吃了晚饭,金色的梧桐树叶,在秋风的吹送下,离开树梢,在半空中飞舞着,如同一只只金色的蝴蝶。
三个人在文艺租住的小屋里呆了一会,等到天色晚了,文志兄妹便送仙儿回去。
因为在放学的路上,并没有碰到那个嚣张的苗家大少爷,所以原本有些心神不安的陈文志也渐渐放松,安下心来。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在路上,天顶一轮弯弯的明月,如同金色的鱼钩。街心的花园里摆满了各色的菊花,有金色的皇菊,也有鸡蛋般大小的波斯菊,但是陈文志最爱陈家村一到秋天便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小小的,香香的,像一枚枚小太阳。
“哥,你拿到奖金,打算做什么?”陈文艺好奇地问她哥,好像陈文志拿奖容易得如探囊取物,已经拿到奖似的。
文志笑了笑,答道:“肯定是给家里盖房子。母亲和奶奶住了一辈子漏风漏雨的破房子,我一定要给她们盖大房子,十三间头的,明亮宽敞!”说到房子,他的眼睛如同黑曜石般闪闪发光。
“十三间头?”仙儿觉得奇怪,对文志提醒道,“政府有规定,普通的农家最多只能盖三间头的,你怎么能盖十三间头的房子?”
她饱读诗书,博古通今,自然知道“庶民庐舍不过三间五架,不许用斗拱、饰彩绘”。这是我国自商周至明代的通规,清沿明制。现在民国了,大家也依然遵守着旧制,没人敢乱盖房子,给自己招是非。
“对啊,二哥,咱村里就没有人家盖十三间头的房子。”陈文艺也十分好奇。
陈文志内心得意洋洋,他神秘地一笑,对她们说道:“我早就想好怎么盖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哦,是吗?两个女孩的心里各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文志,假如你真给你家盖了十三间头的房子,我真是佩服你到五体投地的地步!”仙儿向文志投来崇拜的目光。
三个人哈哈大笑,非常愉快。
这个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响起枪声。
三个人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敛住,原本向前走着也全部硬生生停了下来。
他们抬起头,就看到一辆军绿色的吉谱开过来,然后从上面跳下来五六个扛着枪的军人,为首的正是那个苗家大少爷,苗民国!
文志呆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知道大事不好,担心的事情要发生了。
苗民国来寻仇来了。
陈文艺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地说道:“哥,怎么办,你昨天打了苗大少爷,让他在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他今天来报复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