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李管家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卢连海颤抖着伸出手,沙哑着嗓子道:“水——”
李管家端来一杯茶,卢连海喝了一口,才感觉整个人缓了过来,他对苗民国说道:“民国,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没错,我卢连海的宝贝女儿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木匠?我就是活活把她掐死,也绝不同意这门婚事!”
往事并不如烟,一幕幕在卢连海的心头重现,让他心如刀割。
苗民国喜上眉梢,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激动地搓搓手,嘴巴张了张,仿佛想说什么。
卢连海嫌弃地飘他一眼,冷冷道:“我卢连海的女儿只会嫁给书香门第的世家大族!”
苗民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整个人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他家是生意人,与“书香门第”四个字一点关系也没有,看来他也没希望了。
苗民国的一颗心如同小石子般,快速地往深谷里坠去,他试图纠正老头子的观念,喃喃地说道:“伯父,大清早亡了,现在是民国,哪有什么世家大族啊,嫁个门当户对的有钱人就行——”
“滚!”卢连海再也控制不住,暴喝出声。本来就看苗家小子不顺眼,如今胆大包天,居然劝说他来了,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女儿大了惹人愁啊!一些下三滥的货色,如同追着腥味的猫,都来打他女儿的主意,让他烦恼焦虑。
苗民国吓得立马转身跑了。
房间里沉闷得像坟墓。
李管家仍旧站在一边,担心地看着卢连海。
卢连海只觉得自己无比疲倦,他仿佛瘫了一般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了好半天,才对李管家吩咐道:“把小姐找回来。”
“老爷,小姐现在还没放学。”
“没放学也给我抓回来!”卢连海又气得猛拍桌子,暴喝出声,“当时千不该万不该,同意她上什么新学堂!学洋人那什么自由恋爱,现在闯下祸来了!”
一场狂风暴雨马上要来临了。
“是是,我马上去。”李管家也吓得转身就跑。
“唉——”卢连海长叹一口气,只觉得无比疲倦,好像背上的脊椎骨被人突然抽走了似的,突然间老了几十岁。
回国之后,没有一个好消息,全是打击,自己手下的木雕师傅没一个拿奖的,木雕比武输给了仁艺厂,生意势必会大受影响,叫梅福去挖人,梅福不但不去挖,而且直接就回绝他了,压根没把他放眼里,正生着气呢,又听说女儿和那个大损他连海营记名誉抢走他无数木材生意的小木匠在谈恋爱!
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卢连海郁闷得连连叹气,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好运气到底了,走运走了几十年,如今倒霉的日子要来了。
几小时后,卢仙儿被管家从学校接了回来,一脸的莫名其妙。
卢连海在书房里等她,虽然练了几个小时的毛笔字,但仍然心浮气躁,心中怒气难消。写坏了的纸团扔得满地都是,显得整个房间凌乱不堪。
“爹,你回来了,给我带什么礼物没有?”仙儿一脸期待,如同一只快乐的小鸟,扑到卢连海的面前,俏丽的小脸喜气洋洋。
“带了,在你娘那里。”卢连海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看上去像一个慈爱的老父亲。
“我去看看。”仙儿声音里充满喜悦,轻盈地转身要去找娘。
“你站住。”卢连海直起腰来,放下手中的毛笔,拼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对她说道,“都是大姑娘了,尽惦记着礼物,你坐下,爹爹有话对你说。”
卢仙儿只好听话地坐下,温驯得如同一只可爱的小绵羊。
卢连海看着女儿,几个月不见,女儿出落得更加漂亮了,就像他在法国看到的玫瑰花,他问道:“我听说,你认识那个木雕比武拿了第一的小子?”一边装作漫不经心,一边仔细地察颜观色。
“爹啊,岂止是认识,我们还是好朋友呢!”在老奸巨滑的父亲面前,仙儿单纯得像张白纸。
“哦,是吗,你们怎么认识的?”火气又像火山即将爆发,卢连海用毕生的涵养控制着,他有目的,所以不能发火。
卢仙儿便如同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把她小时养病送到陈家村,与陈文志认识,天天晚上坐在墙根聊天,她让他给妹妹放脚,鼓励他拆断菩萨手脚,支持他学木雕的往事,全部竹筒倒豆子的全说了。
卢连海静静地听着,卢仙儿简直像个说书的,说得眉飞色舞,指手划脚,十分尽兴。
末了,她感激地说道:“爹啊,如果不是陈文志的陪伴和鼓励,女儿可能早就病死在那个小村落了!也不会恢复健康回到城里,回到你身边了。女儿心里真的非常感谢文志呢——”她抱着父亲的胳膊撒娇,声音像熟糯米一般软软的。
卢连海点点头,努力让脸上浮现笑容,慢慢地说道:“这么说,这小子还是我们家恩人了。”
仙儿笑了笑,不停地点头。
爹爹喜欢文志?真是太好啦!
卢连海看向女儿,尽量控制着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对她问道:“我还听说,你和他,在谈恋爱?”
如同轰雷炸响,卢仙儿脸上的笑容没了,她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如同擂鼓,她坐在那里,一动一动,一双大眼睁得如同碟子,呆呆地看着她爹。
这件事,父亲大人怎么知道?
卢连海为了让女儿放松,勉强在脸上挤出笑容,尽量缓和语气说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学习西方的新思想,洋人的爱情观念,要自由恋爱。”
“对,对!”听父亲的口气,好像并不反对他们交往,仙儿喜上心来,长长地松一口气,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父亲那么开明,真是太好啦!
卢连海听到女儿承认,心中痛苦暴怒,恨不得伸上向,对着女儿就是几十个巴掌,她居然和一个穷木匠谈恋爱,简直把他卢家的脸都丢光了!
他在国外的几个月,外人不知道怎么飞短流长地议论这件事!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成拳头,身体瑟瑟发抖,如同狂风中的柳树叶,卢连海只好后退一步,将身体和表情隐到书房的暗影处。
仙儿不知道父亲内心所想,美丽的脸上带着笑容,在那里兴奋地说道:“我们好多年没见了,去年,他成了杭州仁艺厂最年轻的把作,他来杭州城找我,找到我了,我们就在一起了!爹,你别看他是一个木匠,但他有思想,有主见,而且经过几个月的学习,他已经可以识字读书了。他以后会越来越优秀的!我相信就算做木匠,他也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木匠!”说起情郎,卢仙儿的嘴里满满的都是骄傲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