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冷,雪冷,天冷。
可风、雪、天的冷都比不上心冷。
南宫平的心已经冷,冷得都已经感觉不出一丁点温度。
他甚至感觉不出自己还活着,可他还活着,他一直都还活着。
他的眼睛非常锐利,他的身手还非常矫健,他随时都可以瞬间挥剑斩断一只苍蝇的前腿,他的剑法依旧非常精准,眼力也依旧非常锐利。
他的耳朵还非常灵敏,他的听力比正常人都要好得太多。
正是因为他的五感、动作比正常人还要正常得多,因此他听见了谢晓峰的,瞧见了谢晓峰神情。
谢晓峰还没有死,谢晓峰的面色比刚才在祁连山颠好得太多了,可此刻他却感觉谢晓峰像一个死人,一个已经彻底死掉的人。
而谢晓峰说出的话,却令他感觉自己像是个死人。
车厢内有两个人:南宫平、谢晓峰。
可南宫平谢晓峰仿佛都已经变成了死了。
南宫平变成了死人,而是听见了祁连山颠谢晓峰和玉罗刹决斗的过程以及一个非常荒诞的真相——但真相毕竟是真相,无论真相如何荒诞不可信,但它是事实。
谢晓峰变成了死人,是因为谢晓峰认为自己应该死,可偏偏没有死,自己应该败却胜了,因此他也变成了死人。
可无论是南宫平还是谢晓峰都还没有死,他们还活着。
他们的五感还在,他们的身体肌肉行动还保持着非常完美的状态。
马车飞驰,夜间飞驰。
厚厚车帘被风刮开,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冷风与纷纷扬扬的飞雪。
飞雪打在南宫平、谢晓峰的脸上,因此他们再一次活了过来。
他们从死人变成了活人。
南宫平脸上已经露出了苦笑,他望着谢晓峰,轻叹道:“虽然很难相信这是事情的真相,可我不能不相信,因为我是知道你不屑说谎,更不屑为别人说谎的,我们是朋友,除开茅以升以外,没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你。”
谢晓峰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已经没有话语可以说了。
他胜了,他活着。
他认为他败了,他应该死了,可他偏偏还活着。
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了,他脑海中浮现得是玉罗刹那个人以及那一刀。
那个他见过一面,但无匹尊敬的对手。
那一刀,那一充斥着铺天盖地死亡刀意的刀。
很难相信一个人竟然会使用出那样的刀。
很难相信天地间竟然会有那么恐怖的刀意。
——很难相信,可即便很难相信,但也不能不相信。
他瞧见了玉罗刹那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也瞧见了那无与伦比辉煌的一刀,那无与伦比恐怖的死亡刀意。
谢晓峰坐在车厢内,他的身边坐着他的朋友南宫平。可他已经瞧不见南宫平了,他已经将自身隔绝在一个只有玉罗刹以及那一刀的死亡世界。
他一次一次面对那一刀,一次又一次面对死亡!。
可他没有死。
每次在他即将面对那一刀最后一瞬间的时候,那一刀停了下来,在他脖颈三寸处停了下来。
他已经攥紧了拳头,他的额头上已经留下了冷汗。
他的面庞也变得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他也不知道沉沦了多久,忽然在被死亡充斥的黑暗世界中伸出了一只手,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道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道:“或许你原本应该死应该败,但你胜了你活着!胜和活着这一点本就不存在任何虚假,现在你还没有死,玉罗刹死了。”
非常平淡的话在谢晓峰的心中响起。
攥紧的双手松弛了下来,肌肉也都松弛了下来,谢晓峰那狰狞的面庞也恢复了平静从容。
他望着南宫平。
他可以瞧得出南宫平那平静镇定甚至淡漠的眼神。
他瞧得出这绝非是一句安慰的话。
可他没有说话。
南宫平却继续开口了,南宫平冷冷道:“我知道你自认败在了玉罗刹那一招刀式以及刀意之下,但你忘记了一点,一点你本不应当忘记的一点。”
谢晓峰原本不打算开口,可他忍不住开口了,他道:“那一点?”
南宫平道:“一场决斗的胜负生死不仅仅依靠个人的武学造诣高下来决定的,还与这个人的性格、心境、武学招式、精神、气质、体力能内部因素有关,也和天气、环境、土壤、地势甚至与风雪等有关系,因此或许你在招式上败给了玉罗刹,但你击败玉罗刹这件事绝对没有任何虚假可言,可绝对不可能出现任何虚假的成分。”
谢晓峰不能不承认。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
武者交锋在这一点上面是绝对不可能出现任何虚假成分的。
南宫平望着谢晓峰道:“这是一场公平公正的比武,这场比武你胜了,而玉罗刹败了,有些事情本就是这样简单,可有时候人却偏偏会将事情想得非常复杂。”
这句话有理。
谢晓峰也只能承认这句话有理。
可他没有点头,他望着南宫平,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为何玉罗刹回不出那一刀?”
南宫平不知道,他望着谢晓峰。
谢晓峰深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抹血丝,道:“因为玉罗刹的体力支撑不了他挥出那一刀,他可以挥出的那一刀已经将精气神甚至于生命都投入于其中,但那一刀的刀意那一刀的招式实在太可怕太晦涩太神秘了,那一刀似乎并非是人间应当出现的一刀,因此那一刀最终没有挥出,只有刀意施展出来了,而刀意施展出来的那一瞬间,玉罗刹的精气神耗尽,因此他死了。”
南宫平不太理解,但基本上可以了解谢晓峰言语中的意思。
他望着谢晓峰,他发现谢晓峰眼中有了光。
谢晓峰眼中有了光,一抹极其强盛的光。
但他眼中的光很快消失了。
他以一种非常平静的语调道:“正常人的体力绝对不可能如此不济,因此我可以断定玉罗刹得了一种病,一种可怕的重病,或许玉罗刹这一战并非是要杀死我,击败神兵山庄,而后统帅罗刹教席卷中土武林,而是他希望可以借助我的剑兵解。”
南宫平不奇怪。
他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当谢晓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可能,他望着谢晓峰道:“可他为什么要找你?”
他问出了这句话,他发现根本不用问这句话,因为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原因了。
谢晓峰淡淡道:“因为一百多年前第一代罗刹教主就是败在神剑山庄先祖之手,因此他希望自己也可以死在神剑山庄中人手中,或者杀死神剑山庄中人。”
南宫平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他的面色变得有些苍白。
但他还是勉强笑了笑,他道:“但他的计划终究还是失败了,他死在了你的手中。”
谢晓峰望着南宫平,冷冷道:“你真认为玉罗刹失败了?”
南宫平闭上了嘴。
谢晓峰道:“玉罗刹没有失败,无论胜负都没有失败!因为罗刹教和神兵山庄又结下了一层仇恨,而仇恨必然可以令罗刹教短时间内凝聚在一起,而且最可怕的一点确实那一刀的刀意。”
“刀意?”南宫平想不明白。
谢晓峰的神情忽然说不出的凝重。
他道:“是的,刀意!玉罗刹虽然已经死了,可那不应当留存在人间的刀意却留了下来。”
南宫平打了一个寒战。
他人都忍不住要站起身来。
那是可以击败谢晓峰的刀意,倘若有人可以领悟那一招刀意,那岂非可以击败谢晓峰,那岂非可以击败天下大部分的高手。
他深吸了口气,道:“你的意思说有人领悟出了那一刀的刀意?”
谢晓峰沉默了。
他的脑海中也浮现了那一刀,那可怕的刀意。
半晌,他道:“或许有,或许没有,”
“或许?”
他慢慢道:“倘若有人可以领悟那一刀的刀意,那只可能是一个人?”
“什么人?”南宫平神情凝重。
谢晓峰说了三个字:“傅红雪。”
——傅红雪。
近半年来在江湖上流传得最广得几个名字之一,一位当世之上极其可怕的刀客。
风雪漫天。
傅红雪已经随着岁寒三友、水天姬、梅吟雪下山了。
他的心依旧很冷静,即便是玉罗刹已经死了,即便他和魔门关系匪浅,可他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可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刀。
浮现了那极其可怕的刀意。
——充斥着死亡绝望的刀意。
他忽然发现那一直血红的世界忽然被无边的死亡绝望刀意笼罩。
他的世界变成了黑色、红色。
充斥着死亡绝望的颜色。
这一刻,他的心甚至忍不住躁动起来了,他的手握住了刀,他甚至开始忍不住要回到了,可他没有回到。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道寒意,他回过头。
远处,他瞧见远处一双锐利冷酷的眼睛盯着他,冷冷盯着他。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知道那个人对他很熟悉,他对那人也很熟悉,那人是谁呢?
那双眼睛的主人。
一双冷艳冷酷的眼睛,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女人慢慢跟在傅红雪等人的身后,盯着岁寒三友身上那具已经冻得僵硬的尸体。
玉罗刹的尸体。
黑暗冷风中,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哥,这就是你的布局吗?
声音随风飘舞,也随风消失。
这道声音这道人似乎根本从未存在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