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日。
晴,大晴。
一辆青灰色的马车早早得停在了清凉山的山脚下。
马车自然是不可能上山的,马车上的人也没有上山,而是呆在清凉山的山脚下,坐在一片鲜花绿草之中。
他在等人,等一个朋友。
他平生以来只有一个人,一个叫陈风的朋友,因此他在等待这个朋友,这个叫陈风的朋友。
车夫并不愿意让少爷等着,可他也知道少爷平时是非常好说话的,可一旦下了决心的事情,是无论任何人都劝说不了的,因此他没有劝说。
他为少爷弄了个毛毯放在草地上,而且还从马车上拿出了个小木桌以及一架古琴。
琴声悦耳悠扬,不带凡尘俗气,如天上天籁,令人不由沉醉。
小公子在山腰上望着那个青年人,倘若不是早已经知道那个青年人是个瞎子,也很难会认为这个青年人是个瞎子。
她很少佩服人,可如今也不能不佩服这个瞎子,这的确是个非常有趣的瞎子,非常有本事的瞎子。
世界之大,可如这种瞎子一样在瞎了双眼以后能如此愉快的人却并不多,据他所知也只有江南花家的花满楼或能和这个瞎子一较高下。
原随云,这个名字在小公子的脑海冒出。
她不禁有些可惜,倘若原随云不是瞎子,那无争山庄又将出现一位或许天上地下无人可以与之一争长短的奇才人物。
小公子瞧了原随云几眼,并没有下清凉山见原随云,而是转身回到了玩偶山庄,有些事情她需要禀告逍遥侯。
逍遥侯已经没有朋友了。
风雷斧金开甲死后他就没有朋友了。
他坐在后院,一堆坟墓的后院。
后院有一座新坟——金开甲的坟墓。
这块墓碑是他亲自立的,自金开甲埋葬在这里以后,他来后院的时间就已经多了许多了。
不过这些日子他瞧得最多的并非是金开甲的墓碑,而是金开甲后面的一块墓碑。
那是香如雪的墓碑。
——歌舒天之妻香如雪之墓。
香如雪已经死了,不过香如雪不是一个人死了,歌舒天还亲自杀了他的两个朋友为他未过门的妻子香如雪陪葬,如今这两个人的尸体也埋在这个后院中。
后院一共有四块墓碑。
不过只有香如雪、金开甲的墓碑有名字,其余两块墓碑就只有墓碑而已。
逍遥侯已经闭上眼睛了,他不想瞧墓碑,更不想回忆过去。
痛苦、甜蜜,这些逍遥侯都已经不愿意回忆了。
灵魂已经破碎。
回忆只能让破碎的灵魂更加疼痛,而不会让破碎的灵魂再一次愈合。
可有些事本就是人可以控制得了的。
逍遥侯不愿意回忆,可每次坐到后院,他就会忍不住回忆过去,思忖过去,即便不去瞧金开甲的墓碑,不去瞧香如雪的墓碑,可过去依旧会时不时在脑海中浮现。
小公子已经提醒他不过坐到后院,他也知道他不应当在后院中常坐,可有时候人也没有法子控制自己,即便是逍遥侯这种人也没有法子控制自己。
灵魂的疼痛并非只有坏处,而没有好处。
至少逍遥侯明白自己至少还活着。
逍遥侯常常叹了口气,拿起割鹿刀。
刀已出鞘。
刀只是拔出刀鞘而已,青碧色的刀光在眼前闪过。
逍遥侯望着割鹿刀,所有的记忆才慢慢消去,而小公子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逍遥侯的身后了。
小公子没有瞧逍遥侯的表情,她也瞧不见逍遥侯的表情,只是立在逍遥侯的身后道:“原随云已经来了,他在等陈风。”
逍遥侯不语。
刀已经慢慢插入刀鞘。
轻柔的风吹拂着逍遥侯的面颊。
他眼中出现了一抹光,但很快光芒就渐渐暗淡了。
逍遥侯的眸子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深邃浩瀚,如同黑洞,令人情不自禁沉沦于其中。
他道:“黄山隐侠武陵樵没有来?”
小公子道:“他也在路上,不过并没有来玩偶山庄。”
他道:“他去了哪里?”
小公子道:“他又去了无鹤山庄。”
“薛冠人不是已经死在了陈风的手里?”
小公子道:“薛大先生的确已经死在陈风的手中了,可还有一个人出现在了无鹤山庄,因此武陵樵也就不能不回到无鹤山庄。”
“什么人?”
“狄青麟。”小公子解释道:“狄青麟是柳轻侯的朋友,他也是世袭一等候,地位只在柳轻侯之上,而不在柳轻侯之下。”
逍遥侯面上并没有情绪。
他问:“狄青麟要找无鹤山庄的麻烦?”
小公子摇头:“不错,狄青麟只是要瞧一瞧薛大先生的那把剑。”
逍遥侯笑了起来,他慢慢转过身望着小公子道:“难道那柄按照干将莫邪的尺寸铸造出来的剑并没有随着薛大先生而埋葬。”
小公子道:“据我所知没有,薛大先生认为这柄剑还能杀人,还需要寻个主人。”
“可这个主人不是狄青麟?”
小公子淡淡道:“这个主人当然不是狄青麟,而且狄青麟也不需要那柄剑,狄青麟只不过是想拿那柄剑而已。”
“拿那柄剑?”逍遥侯好奇道:“狄青麟为什么要拿他本不需要的剑?”
小公子道:“因为他要将那柄剑送给一个人,一个二十七年前就已经成名的剑客。”
逍遥侯不语,望着小公子。
小公子自然是不能不明白逍遥侯的意思的。
她继续以一种非常柔和的语调道:“昔年神眼神剑蓝一尘眼力无双,剑术一流,若非是遇上了木道人,他早就已经名满天下了。”
“不过对于狄小侯爷的举动我难以揣摩,据我所知蓝一尘手中那把蓝山古剑虽然比不上上古神兵利器,但也绝对算得上锋锐的宝剑,也是非常适合蓝一尘的宝剑,可狄小侯爷为什么要将这柄蓝一尘本不需要的剑送给蓝一尘呢?”
逍遥侯开口了。
他望着小公子道:“你不知道?”
小公子娇笑走到逍遥侯身侧道:“在你面前我从不说假话。”
逍遥侯淡淡一笑道:“你不知道但我或许已经知道了。”
“哦?”
“你可知道七种武器之中有一种武器原本是剑,可最终成为了其他武器?”
“我知道。”小公子道:“离别钩!你说得那种武器是不是离别钩?”
逍遥侯道:“是的,正是离别钩,看来这次聚会比我预料中还要有趣得多啊。”
他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割鹿刀,笑容更愉快了。
同时,原随云站起身,他已经听到了马车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