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搀扶着老态龙钟的老夫人回了院子里,又细致的扶着她坐下,幽幽的叹了口气,道:“祖母,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又岂是你我可以妄加揣测的,或许皇上往日是不喜太子,可眼下皇家子嗣凋零,小的尚且还小,最长的勉强能堪用的不是太子又是谁人?”
老夫人默默的端着茶盏浅浅尝了一口,信服的听着顾月分析。这孩子一向是极有主见的,总能给她带来莫大的惊喜。
顾月站在老夫人身后,伸出纤若无骨的双手轻轻的替祖母捏肩捶背,她缓缓说道:“父亲之前上朝固然是请求皇上将废太子从冷宫接回来,看似是父亲强横,其实不过是在为皇上寻个台阶罢了,皇上本就有此意,故而父亲那般强硬的请求,皇上也并未过分追究,反而依父亲所言,那后头没多久就复了太子位,可见他眼下是只有太子可以依靠了。”
她用食指轻轻捏着祖母的后颈,力道合适,舒服的心颤。“既然皇上别无选择,只能将太子作为皇族的未来,那为了他的将来寻一个可以依仗的妻族便也可以理解。”
“眼下顾沐两家分割了西楚的大部军权,万一要是顾沐联姻,就会成为皇帝的心腹大患,所以于情于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嫁给太子,将镇国侯家牢牢锁在身边,以巩固皇权。”顾月娓娓道来,说的冷静克制。
老夫人回身捧着她的一双手,怜爱的叹道:“孩子……道理自然是如此,可那是你的一辈子,便是要都葬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头?”
顾月心下微酸,宽慰道:“祖母放心,月儿绝非那般任人宰割摆布的女子,此事我暂且应下,待父兄回府后再做商议。”
老夫人总算是心稍微安定了些,祖孙俩人又说了些闲话,待得晚膳时分,顾月方才带着秋雨小北回到自己院中。
连日来突发的事情让她无暇管家,需要她处理的府上账目堆积如山,尽数被钟嬷嬷分门别类的放置书房案台上。顾月匆匆用了晚膳,便进了书房,埋头整理账目和案牍,直到深夜也不曾出来。
夜深了,窗外已是暖春,知了鸟雀在园中林木中时不时低鸣,透着闲适恬淡,屋外是春意融融,屋内是挑灯夜读。
一灯如豆,灯火微暗,缓缓跳动着,映得窗上的窗花都格外的旖旎莫测。
身形瘦削的女子埋首在案牍之中,几乎被厚厚堆积的账册埋没了身影,她眼底透着疲倦,檀口微微开合,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的拿起手边的算筹轻轻拨弄。
“啪嗒啪嗒”的算筹珠子砰击的清脆声响错落有致的回响在房中。
雕花镂空木门被“嘎吱”一声推开,秋雨端着一杯新沏的热茶悄悄走了进来,轻轻的放在了桌前。
顾月依旧盯着账册,不动分毫,秋雨微微蹙眉,小姐整日劳碌,光今日就是车轱辘转的,又是去宫中接送顾烨,去送行沐小侯爷,又得同皇后周旋,还需得宽慰老夫人哄得老夫人开心。好不易这一番事情算完了,夜里还得挑灯批示府上账目。
她今日跟着小姐瞧了她一天,便是她自己,看着都觉得累,更何况何事都要亲历亲为的小姐呢?小姐到今岁也不过才十五,刚过及笄的年纪,所作所为竟是老成的好似七老八十一般,委实让她心疼。
埋书案的女子过了半晌方才抬头,笑问道:“秋雨,这是何茶?好香,清淡不腻,属实是好茶。”
她说着便放下圈画的朱笔,端起那杯温度适宜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道:“你泡茶的手艺也愈发的好了,都快赶上钟嬷嬷了。”
秋雨原本还神色郁郁的,听自家小姐这般夸赞自己,也不由得露出喜色。她似小孩儿般蹦跳着凑近顾月跟前,颇有得色的说:“那是,我这点茶的手艺可是跟钟嬷嬷一手学的,自然是跟她一般好啦。”
顾月揉了揉太阳穴,笑着戳了戳秋雨的小辫子,笑道:“你啊,就是不知道谦虚。”
“小姐这里,我哪儿需要谦虚啊,再说了,这可是今年新采的春茶,可是宫里的贡品呢,今日午后皇后娘娘来赏了好些,咱们院里分得不少呢,好喝也是自然的。”
提及此处,秋雨本来活泼的模样显得拘束了几分,她固然是跟着顾月,打磨了不少性子,可在小姐面前终究是藏不住事儿。
她犹犹豫豫的开口,“小姐,今日之事,我瞧着你是不愿的,那个太子啊,虽然没有楚景瑞那般蔫坏,可到底也不是良人,你这样虽然是有苦衷,可也不能赔上自己啊。秋雨想着,咱们老爷在朝堂上说话可有分量,你若是真的不想嫁,也可以让老爷去求求皇上,咱们不嫁吧。”
顾月知她是担心心疼自己,秋雨这丫头固然是伶俐的,可到底不曾想的那样周密。她搁下笔,耐心道:“你这丫头,心思是巧,就是太单纯了些。再显赫的身份都是皇帝给的,伴君如伴虎,一朝天堂,一朝就可能地狱。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么我反对自然也无用,除非……有什么外在力量导致无法完婚。”
秋雨转了转黑黝黝的眼珠,试探道:“要不小姐逃婚吧,就现在,我替你打掩护,你收拾好细软,去追沐小侯爷吧!”
顾月哑然失笑,觉得她是又忠诚又可爱,“秋雨,我要是能撇下一切,直接逃出京城,又何须虚与委蛇,答应皇后的要求?若是我公然抗旨逃婚,这偌大的侯府该如何办?祖母,父兄,你和钟嬷嬷又当如何?”
秋雨灵动的眼睛迅速黯淡了下去,还带着点淡淡的委屈,“小姐,地位崇高,身世显赫,荣华富贵就当真如世人所说那般好吗?你眼下什么都有了,可依旧疲累至此,且愈发的束手束脚,得不到丁点自由,连婚事都不能自主吗?”
顾月陡然自胸腔中弥散出一股颓然,她幽幽的叹,“是啊,这天下,终究是是座金贵的笼子,任谁都不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