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真正的开始, 是在薛怜儿年将及笄,待嫁闺中之时。
薛怜儿有着非常凄凉的身世, 她是船家渔女与丞相春风一度后,呕出避子汤, 偷偷生下的孩子。那渔女在查出有身孕之后便满心欢喜地等着丞相来娶自己, 却没料到在生孩子时不幸香消玉殒。薛怜儿被外祖母养大, 受尽了村民们的白眼, 她的外祖母见她眉眼长开后姿容极盛, 担忧自家无法护住她, 便写信给了丞相府, 告知丞相她还有一个女儿。
那时丞相位高权重,妻妾众多,庶子庶女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也不在乎一个贫民出身的女儿,便随意打发了长子前来处理。丞相府的长公子薛瑞原本满心不耐, 见了薛怜儿后却是惊为天人,心中想出了一条毒计。他劝说父亲带回了薛怜儿, 挂在嫡母的名下,精心培养其风度仪态, 教导她后宅阴私,带着她布善施粥,又找了几名酸腐书生给薛怜儿作诗, 硬生生将她打造成了千金贵女, 爱慕者为众。
但是在薛怜儿的爱慕者里, 待价而沽的薛瑞一个都看不上眼,他苦心栽培薛怜儿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将她嫁给云熙国的二皇子墨夷雪。
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这个世界的特别之处了——这个世界的名门望族以及皇室子弟,居然也是可以修真的。
与望凝青所在的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修士们并不需要理会因果,因为修为到了,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飞升”——从凡间引渡到天庭。人人都渴望修仙,这就造成了一种几乎“全民修真”的假象,有灵根的,一步登天,没灵根的,跌落泥潭。
云熙国的皇帝为追求长生而痴迷修炼,导致大权旁落,丞相得势。他有两名皇子,大皇子墨夷晟,次子墨夷雪。大皇子墨夷晟痴迷书画,无心朝政,次子墨夷雪孤傲冷峻,修为过人,但是因为太过出众优秀,出生时更是天有异象,雷霆阵阵,所有人都在传言二皇子未来是要飞升前往天界的。这让薛瑞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想利用薛怜儿,来夺取墨夷雪的驱壳。
没错,薛瑞与天魔暗中勾结,学了一手换皮换骨的邪术。
只要夺取了墨夷雪的驱壳,他就能不动声色地害死大皇子墨夷晟,自己成为皇帝。而有了墨夷雪惊人的修炼天赋,他就能寿与天齐,永久地统治王朝,坐拥铁桶江山。为此,他不惜与天魔勾结,承诺日后得手便每个月为天魔奉上一百个人头,将一道诅咒打入了薛怜儿的身体中。只要薛怜儿与墨夷雪欢好,诅咒就会一点点蚕食他的血肉。
薛瑞算盘打得虽好,却是错算了墨夷雪的身份。
实际上,天界最强战将雪苍的名号太过吓人,不仅天帝想让雪苍去死,居于十八炼狱的天魔也是这般想的。薛瑞不过是天魔手中的一枚棋子,用来谋害雪苍的棋子。天帝和天魔不能来到人间,只能借助外力引导,但那些腌脏的手段以及恶毒的陷阱,都被希华清理掉了。
墨夷雪虽然投胎转世,却依旧隐隐记得自己要寻找一个人,他与希华心意相通,即便分隔两地,也在思念着彼此。对于薛怜儿这个强行指给他的妃子,他不仅没有与她同房,还因为她是丞相的女儿,防备她有如防备着敌人。
嗯……所以,为什么会分隔两地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
在这个世界中,如果雪苍可以说是男性之美的极致,那希华便是女性之美的极致。任何人见到他们都会错付了终身,白花如此,天界的无数痴男怨女如此,那天魔枯尤的继承人枯无……自然也是如此。
枯无是天魔之子,在枯尤身死魂灭之后,他为了躲避天兵天将的追捕而跳入了悲叹河,随着无数战死沙场的亡灵一同流淌道了极北之境,最终被希华救起,并对希华一见钟情。在雪苍死后,继承了天魔之位的枯无不顾一切地包围了极北之境,将希华囚禁了起来。
心有所爱的希华自然不从,她开启了极北之境的结界将天魔挡在仙境之外,暗中保护着墨夷雪,等待着爱人归来的那天。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薛怜儿爱雪苍、雪苍和希华两情相悦、天魔枯无喜欢希华的两男两女之间的爱情纠葛。
那按理来说,薛怜儿和枯无才是配角,雪苍和希华才是主角吧?这不过就是一个牛郎织女的故事而已。
“这里有一个非常致命的转折点。”灵猫叹了口气,“简单来说,墨夷雪认为自己投胎转世后就是另一个人了,他不想被‘雪苍’取代。”
望凝青:“……”
狗血程度再次倍增。
望凝青合上了命书,不准备再看,灵猫却绕着她的腿四处打转,喵喵叫道:“尊上,尊上!您不继续看了吗?您不夷雪和薛怜儿最后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
“反正一会儿还是会忘掉的,看不看都无所谓了。”望凝青带着看破红尘般的淡然,“灵猫,过来吧。”
“好哒。”灵猫软绵绵地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跃上了望凝青的手掌心,可可爱爱地道,“那尊上,您确定只保留十五岁的记忆吗?”
“嗯……”望凝青眼睫轻颤,抬眸扫了灵猫一眼,“因为师尊说过,我十五岁以前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没有儿时的记忆。”
灵猫动作一顿:“……”
那请问,您这和人生重来有什么区别吗?
……
三十三天宫,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雪苍步过漫漫长廊,踏上了通往神殿的云梯。
天界的灵气升腾化作了白茫茫的云雾,在他的衣袂与发梢间氤氲,衬得他浑身仙气渺渺,仿佛下一秒便要御风而去。
有几名伺候天帝天后的仙女捧着果盘路过,看见他时忍不住小小地低呼了一声,纷纷秀手掩唇,目光难掩痴迷地仰望着他。本以为至少会引来他不满的轻瞥,却没想到那孤高的天将对她们的低呼恍若未闻,径自踏入了神殿。
“啊,是雪苍上神,他、他还是这般霞姿月韵,孤冷出尘……”
“他怎么不看我一眼,就一眼……”
“我多想化作那追随在他衣袍上的白雾,即便会被他随手挥散,也甘之如饴啊……”
仙女们压低了声音、细细地呢喃着,那极致的惊艳与心动在那人的身影远去之后,逐渐化为了一种沉重的不安与失落,伴随着令人心碎的剧痛。因为美好所以惊艳,因为得不到而心痛欲碎,雪苍上神就是这么一个令人惊艳又令人心碎的男人。
雪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身后貌美如花的女仙,在行至座前之时,他单膝跪地,垂眸沉声道:
“陛下,堕神甘离已经伏诛。”
居于高座之上的天帝微微颔首,冰冷的目光在雪苍的身上来回巡视,可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慈和至极:“辛苦你了,雪苍。甘离原本是你的副将,堕落后想必实力更甚以往,不知与他交战,你可有受伤?”
“并无,陛下。”
雪苍的声音冰冷如霜,身为风雪与严冬之神,他的嗓音惯来透着高高在上的孤冷,可落在有心人的眼中,这便是不敬的象征。
天帝心中有些不悦,口中却道:“原来如此,看来你比以前更强了,本座很欣慰。”
“不敢。”雪苍垂首,可无论他表现得再如何恭敬,在看他不顺眼的天帝面前,就连呼吸都仿佛是错的。
“甘离堕落,皆是因为那炼狱中修炼了袭天掌的天魔枯尤,袭天,袭天,此魔实在狂妄!”天帝的话语低沉而又威严,却是在不动声色地施压,“袭天掌的传承本该在百年前断送,却不知枯尤从何处得到了它。天神仙体一旦被魔气侵染,便势必会衰竭恶化,最终堕落成魔,后果实在不堪设想!那枯尤杀死了四名天魔,一统了炼狱,想必实力已经不逊色于本座,到时能与他一战的,只剩雪苍你了。”
天帝的话音慈和,仿佛倾注了无尽的信任与关怀,若是往常,雪苍或许会被这样的表象所迷惑。可他如今他只觉得心口发冷,甘离死在他剑下时最后的忠告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他想不明白,自己从未肖想过那天界至高之位,他的秉性也注定他不适合那个位置,为何天帝还会如此忌惮于他?
枯尤的实力已经接近天帝,那他若能杀得了枯尤便证明他也能杀死天帝,可枯尤实力强大,双方对决根本没有留手的余地。稍有不慎他就可能被魔气侵染,堕落为魔。
“回答呢?”
“在下……必将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天帝满意地颔首,示意他退下,雪苍低垂着眼帘,望着神殿的地砖,只觉得这本该是天地之间最为堂皇光明的神殿,已然变得灰暗如长凉永夜。在他踏出神殿的瞬间,天地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悲意,刹那间风雪漫天,要将此世重归纯白清寂。
“止。”
他容色淡淡地抬手,如安抚婴孩般拂过透指而来的冷风,那呼啸的风雪眨眼停息,乖巧得如他手中圆润的琉璃。
“啊,是雪苍上神!”
“雪苍上神,感谢您的庇佑——!”
风雪来而又停,各界小仙都感知到了雪苍的灵力,知晓他再次为天界立功,不由得心生感激。
荣耀,高位,权利——世人憧憬追求的所有,与他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可是这心头空落落的冰冷,又是为何?
雪苍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这双修长有力的手十分干净,秀逸如同冰玉,可雪苍知道他葬送过多少生命,其中甚至有他曾经的战友、惺惺相惜的死敌。他是风雪之神,代表着纯白与死寂,但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风雪,因为它太过寒冷,冷得足以夺去无辜的性命。
倘若这条不归路也有尽头,那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风雪能够掩盖一切,死亡、鲜血、尸体……还有他自己。
这就是天神雪苍,无法改变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