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了城池,望凝青等人终于明白为何此地守卫森严,易难出了。
此地干旱,又不巧遇上了荒年,饿殍遍地,死的人多了,便闹了疫病。
一行人才刚刚入城便已经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死气,街道上散发着腐朽难闻的气息,城中百姓大多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本该繁华热闹的城池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门面紧闭,即便有行人往来,也是行『色』匆匆,神情仓皇不已。
“疫障之气。”修真者灵台清明,目生灵犀,已是筑基期的与照先轻易便堪破了疫病的根源,“人吃五谷,府藏浊气,此地尸骨堆积如山,浊气自秽物而生。”
“不愧是师兄,这般博闻强识,不知可有法子解决这疫障之气?”白灵在望凝青那边吃了冷遇,一时间不敢惹她,只能凑到温柔善的师兄身边。
“解决自然是能解决的……”与照先难得的有些吞吞吐吐,神情似有为难,“但是——”
他看了走在最前头的少女一眼,一时间欲言又止。
仙门是很重视因果的,因为修道修仙,求的就是从红尘疾苦中超脱于世的方法,疫障之气听着邪门,但说到底也是凡人必须承担的因果。
仙门与凡人签订的契约里,就包括“仙家不得『插』手凡尘之事”,虽然这是为了避免仙门弟子利用仙术干涉人间朝政,但也有认死规矩的人坚守这个道理。
与照先看了只有一根白绸挽发的少女一眼,这个年岁比他幼小的少女有着一张清冷厌世的面孔,虽然气质干净出尘,但一眼望去只让人觉得冰冷无情。
相由心生,她显然并不在乎凡人的生死,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往街角上凄苦的百姓扫去哪怕只是一眼,只是执着而又坚定地朝着前方走去。
看着这样的少女,与照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内门弟子,还是掌唯一的弟子,当真心坚如石。
白灵察觉到了与照先的目光,她也同样朝着前方望去,面上掠过的却是不加掩饰的厌憎。
“怎会有这么冷血的人?”白灵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师妹。”与照先有些无奈,筑基期修士神清目明,哪里会听不她的私语,显然白灵也知道这一点,她是故意说给那个人听。
白灵和与照先是外门弟子,但门弟子并不代表资质不好,只是有些门弟子拜入宗门时的年纪已经大了,宗门除了资质以也要考他们的人品以及毅力,因此才将他们分配在外门,由金丹期弟子代为授课。等到三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之上,门弟子会行切磋,而长老以及高阶弟子也会凭借自己的喜好来收徒弟。
白灵和与照先虽然还未拜入内门,但在外门中也称得上佼佼者,导他们的师父是同一个,故而他们以师兄妹相称,关系也比别人更近。
年岁已长知是非的与照先不同,白灵生得俏丽,嗓音也好听,故而一直被同门谦让着、宠溺着,『性』子难免便有些娇气。
与照先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小女孩嘛,就是要鲜活快乐、如春光般明媚,不然一个个都修炼成了冷冰冰的木桩子,那叫什么事呢?
虽然心偏向白灵,但与照先并不是不知事的人,他明白在求仙问道的天途之上,似掌首徒这般心『性』的才是良才美质,因为他们道心坚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能耐得住寂寞,忍得住修道的清苦,比起五蕴六尘俱在的凡人,他们自然无忧无扰。
他们是真正的直源大道的修者,相比之下,白灵学习了术法却对枯燥的道学不感兴趣,不过是小孩在过家家而已。
望凝青听见了白灵的嘀咕,但她却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兀自寻了一处较为洁净空旷、没有死气弥漫的地方,『插』上了祛尘旗。
“今日便在这修整,明日五更出发。”望凝青丢出一件法器,那法器顷刻间便化作了亭台楼阁,甚至还有温泉与小桥流水,顿时引起众人的惊呼。
“凡人看不这,尔等也不要随意外出。”望凝青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其中一间屋舍,只让其他弟子自行打理自己。
“小洞天,不愧是掌弟子,真是好大的手笔。”有弟子艳羡地说道,“连金丹期弟子都不一定能有的小洞天,我也好想要啊。”
“掌只有一名弟子,当然什么奇珍异宝都优先给她。”『性』子比较活泛的弟子已经开始想着如何讨好对方,“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得罪她为好。”
就在所有弟子都为这小洞天而惊奇不已时,一名名唤“刘索”的弟子却是愣怔地看着头残破的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望凝青回了房,没有理会头的纷纷扰扰,她盘腿在蒲团上坐下开始打坐修炼,因为明天还有一场硬战要打。
“尊上,您不是说要败坏一下素尘的风评的吗?”灵猫摊着肚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不急。”望凝青轻阖眼帘,眸中似有日月流转,“时机未到,明日你便知晓。”
望凝青没有说谎。
她看过所有弟子的名录,自然知晓对方的出身,如果她料想得没错,明天出行的队伍一定会缺人。
望凝青所料不错,第二天一早,她早早负剑立于庭中,其余弟子也不敢误时,纷纷起了个大早,唯独一位名叫“刘索”的弟子不知所踪。
“我、我昨天晚上起夜,好像看刘索朝西门的方向去了。”有一名想要讨好掌首徒的弟子说道。
望凝青没理会他,只是抽出名录往“刘索”的名字上一拂,那名录上的墨迹刹那间化为了一只墨蝶,轻飘飘地往城池的另一方飞去。
望凝青不紧不慢地跟在墨蝶身后,其余人面『色』凝重,却只能跟着她往前走。没一会儿,他们便看了刘索。
刘索身穿道袍,被一群老百姓围在田地间,他一抬手便有烟云化雨,点点甘『露』落在了久旱的土地之上,那被烈日暴晒之后龟裂的土地在甘『露』的润泽之下迅速变得黝黑肥沃,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农作物死而复生,植株吐『露』新芽——这不是行云布雨,而是一技最简单的仙术,名春风化雨诀。
门弟子基本都会春风化雨诀,因为他们除了日课以外还要照看灵田,不如内门弟子来得清闲。
春风化雨诀一出,枯木逢春,万物兴荣,面『色』沧桑凄苦的百姓们满面狂喜,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朝着刘索连连磕头。
“仙人保佑,仙人保佑啊!”
“仙家,救苦救难的仙家,求求您救救我们!”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刘索面容矜淡,眼眸却有几分欢喜,那份欢喜是如此的纯粹,他在为自己能帮助他人而感到开心。
与照先看到眼前这一幕,忍不住心头一紧,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的少女,却见她瞳孔深深,眉目冷淡,不半分愠怒之『色』。
“刘索。”望凝青『逼』音成线,唤了一声。
听见有人唤他,刘索立刻回头,他窥见了伫立在高处俯瞰他的同门,垂了垂眼眸,低头做出甘愿受罚的姿态。
“该出发了。”望凝青没有责罚他,更没有对他僭越的行为多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归队。”
她没有施与惩处,刘索松了一口气,他正想往回走,那些围着他的百姓们却看出了端倪,纷纷扑倒在他的脚下。
“仙长——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您若是一走了之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仙长,我家、我家有个『奶』娃娃,他们命苦,一来就遇上了荒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娃娃连口『奶』水都喝不上,求仙长慈悲,我愿为仙长供奉长生牌——”
“这世道,这世道不让人活啊——求仙长慈悲,求仙长慈悲——!”
那些百姓们眼见救世主从天而降又即将离世而去,一时间宛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哭得涕泪横流,声泪俱下。
刘索被他们绊住了脚步,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无措地将一个年迈坡脚的婆婆扶起,任由她枯槁干裂的手抓上他不染纤尘的衣襟。
“师姐,你们先走吧,我之后会赶上去的。”刘索咬牙,传音道,“就当我放弃了任务,我会回执法堂领罚的。”
“……”望凝青垂眸,居高临下地望着宛如泥足深陷般寸步难行的少年,“你以为事情会这么简单?”
“……师姐想如何?”刘索也不是痴愚之人,他倔强地挺直了脊梁,目光清凌凌地望过来。
“天。”望凝青语气冰冷,“剿灭海兽后,我们会在东海等你天,若是不来,便永远别来了。”
“我会回禀宗门,将你自宗门内除名,你就当自己已经死在了东海之战,从此行走人世,不得再用天枢之名。”
“师姐!”
与照先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单膝下跪,低头道:“还请师姐宽容则个,刘索根骨极佳,身俱天品道体,就连司典长老都说将来要收他为徒——”
“那又如何?”望凝青打断了与照先的辩驳,“身栖道流,心溺尘境,既然这般眷恋红尘,又何必修仙?”
看着师兄下跪、师弟被人所迫,白灵终于忍不住忿声骂道:“什么身栖道流,心溺尘境!分明是你嫉贤妒能,不得他人心存仁意,你不帮扶世人,还不允许别人帮扶世人了?我辈修道弟子,习仙术,修明德,得大自在大逍遥,若连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做,那还修什么仙,问什么道?!”
“白灵!”与照先被白灵一番话说得满身冷汗,连忙喝止道,“师妹年轻气盛,还请师姐勿要怪。”
“我再说一遍。”望凝青眼帘半阖,眉眼沉郁厌世,不开颜,“我辈仙家弟子,只管天灾,不管**。”
“你倒是乖觉,为师弟说情都是拿资质和长老说事,可你这师妹方才那一番真心,真够她领十醒神鞭,坐忘思反百日。”
白灵原本气势极横,一听这,立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哑了声,一时间面红耳赤,羞愤欲绝。
她心中悲愤,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掌门知晓了前因后果,也会夸赞他们心慈仁善,兼济苍生。
望凝青没有理她,兀自化光遁去天际:“言尽于此。”
几名不愿得罪掌首徒的弟子连忙跟上,与照先看了刘索一眼,忍不住深深叹气。
“师兄……”白灵的眼泪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打转,她更咽道,“……我、我没有说错,本来,本来就是她不好……”
“师妹。”与照先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可有想过,为何凡人要同仙门签订下那样的契约?若仙家弟子人人都自在逍遥,为何红尘还这般疾苦?”
“你好好想,慢慢想。”
……
“门弟子大部分都是因为拜入宗门时年岁太大、已经知事、是非观念成型,所以才需要经过考才能拜入内门,面有出身沧国的弟子也不足为奇。”
灵猫趴在望凝青的肩膀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但是尊上,您怎么肯定那位弟子一定会放弃自己在仙门的一切,重新投入凡尘呢?”灵猫不解地问道。
“我不肯定。”望凝青冷漠道,“名单是管事弟子订的,人生于何处是上苍抉择的,他的去留是自己凭定的,天时地利人,我可一样都没『插』手。”
灵猫听罢有些难以置信:“那尊上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我有损失吗?”
没有。灵猫噎住了。
“无为而无不为,有为而有所不为。”望凝青眼神寂寂,道,“就算是渡劫大能,都不过是天道之下的一只蝼蚁,渺小得犹如微尘。”
“修道修真,求的是明心『性』,超脱凡尘,自己都还是熔炉的蝼蚁,却妄图兼济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