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和其余弟子赶东海后,调查发此地的确海兽兴风作浪,渔民们一直都在忍受海兽的『骚』扰,朝廷曾派出过军队治理,但最后只是无功而返。
尽管如此,沧的皇帝最初下达的旨意却是让沧子民撤离海岸,此改写不少政策、甚至拨一笔巨款来安置这些靠渔猎生的贫民百姓。
望凝青细想一番,便已经知晓这位皇帝的君心,比起一昧依靠仙门,这位皇帝想的却是让子民自立,当真心里门儿清。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逼』沧不得不向仙门寻求救援的缘由是不断上涨吞噬海岸的『潮』汐,海水蔓延那里,躁动的海兽便肆虐哪里,凡百姓面对凶恶的海兽根本毫无反之力。
此,沧那位颇谋算的年轻皇帝连下三道罪己诏,最后迫于舆论,才不得已求助仙门。
望凝青带着几名弟子在东海勘察四五日,最后才发『潮』汐暴涨的缘由是因一只鲲在东海筑巢。
这只鲲年纪尚小,刚刚离巢,还没日后展翼千里遮天蔽月的威势,但即便是青年期的鲲,体型十分可观,生来便呼风唤雨、弄『潮』吞海之能。
这种体型庞大的上古妖兽天生灵智不全,鲲不知道神州大陆被划分仙魔两界,更不知道东海是人类的地盘,见这里环境舒适食物丰富,便在这里落脚。
鲲兽没祸众生的念头,但耐不住它存在本身就让海兽躁动,那些不敢直面上古巨兽的海兽们纷纷退出这边海域,在浅海处争夺地盘,故而东海之灾。
望凝青解事情的经过,一时陷入沉思。
鲲鹏是妖兽但不是妖魔,并不在“斩妖除魔”的范围之内,因此最好的解决方式是跟这只还在成长期的鲲进行交涉,帮它换一个居所或是将它收归门下。
“鲲兽心智不全,不像是能交涉的样子。”
鲲兽是十分强大并且难得的妖兽,便弟子忍不住提议道。
“不如让拥水灵根的弟子将它收灵兽,带回宗门。如此,既可宗门增添一分战力,可解决东海水患之忧,岂不是两全其美?”
与照先听罢,却是些难地笑笑,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摆在面前的矛头却不算小。
一同前来东海的十名弟子中,资质最好的是拥木系单灵根和天品道体的刘索,其次便是与照先和白灵,而其中,白灵便是水木灵根,修驯兽之。
但众所周知,天枢派掌门栖云真人最擅长冰水两系的术,他座下的弟子多半是,若真要收服这只鲲兽,恐怕还得要掌教首徒首肯。
想这,与照先忍不住去看孤孑立于一旁的少女,她背着灵光湛湛的剑匣,眉眼倦『色』深深,仿佛对他们的谈话乃至这个尘世都不感兴趣的模样。
她拿着一个样式些古怪的埙,站在海边吹许久,奇怪的是那个埙吹半天依旧什么声音都没,这让与照先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不会吹奏?
见与照先看着素尘,受一肚子委屈的白灵却见不得师兄事事以那徒其名的掌教首徒先:“天材地宝、奇珍走兽本就是能居之,师姐修比高,那便将先的机会让给师姐,如何?”她加“让”这个字的读音,端得是满满的挑衅。
望凝青没理会她,只是垂着眼继续吹埙,他人听不埙音,是因这个埙只能吹出海兽才能辨识的声音。
她在跟那只鲲兽进行对话。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人类的字和语言对于心智不全的鲲兽来说完全就是毫无意义的符号以及絮语,妖兽眼中的世界与人类眼中所见大庭径。
那些修习驯兽之的修真想要收复妖兽,大多都是通过肢体动作、动物拟声来表达自己的亲近以及友好,但这一套放在鲲兽身上是行不通的。
原因无他——太大只。
鲲兽看人便如同人看蝼蚁,蝼蚁就算舞足蹈、尖声大叫,人类是看不分明的。
白灵想试,望凝青无所谓让她去试,她吹奏的埙音如同搅动海水的,引着那只鲲兽离开巢『穴』,朝着海岸而游。
鲲是妖兽中『性』情较温和的一种,因体型庞大动作迟缓,故而不喜争斗,但这并不代表鲲兽实力不济。
反,鲲兽入海鲸吞嗜浪,鹏便可主宰天空,白灵若是能将它收下,恐怕直神期都不会战力之忧。
与照先等人站在海边,亲眼目睹极壮观的一幕。
鲲兽出海,游于云中,比山峦还要庞大的鲲兽昂头发出一声古怪却动听的长鸣,摆尾钻入海上漂浮的云雾。
鲲兽可以在任何蕴藏水汽的地方游走,它通体发蓝,呈通透的琉璃『色』,甚至隐隐约约能看见鲲兽之后澄蓝的天空。
这样美丽的巨兽在出海时带起大片『乱』玉碎琼般的水珠,转眼便如雨帘般坠落,砸在海面上后翻腾起大片叆叇的云烟,令周遭如临仙境。
这种自上古年代传承下来的壮景毫无疑问震撼在场的所人,就连白灵都忘跟望凝青置气,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眼前摄人心魄的美景。
游走在云海之的鲲兽摇摇头,似乎用力辨别一下埙音所在的方向,这才朝着望凝青等人发出一声古拙空灵的长鸣。
鲲兽出海,望凝青自觉得已经完成使命,她放下陶埙,走一边,看着其他弟子们紧张而欣悦地迎上这只深海中的巨鲸。
与照先面对鲲兽极激动,但他不知何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一边鹤立鸡群的少女,她容『色』淡淡,不喜不悲,好似汹涌的海浪和肆虐的狂风都无动摇的磐岩。
“师姐不试着收复鲲兽吗?”与照先朝她微笑。
大抵,人总是那么些许劣『性』根,与照先『性』情温,向来备受同门弟子的追捧,他心思恬淡,恪守君子之则,但要说妄自菲薄,那不是。
他知道自己人缘极好,故而如今面对一个从不眼瞧他、心思仿佛寄靠于山海的师妹,总是忍不住挂心一二。
这样的上心并非男女之思,非要说的话,或许只是少年人的意气用事。
“兽行天地,怎肯屈尊?”望凝青淡淡地回,“自取其辱之事,何必之?”
这事在望凝青的眼中就像一个三岁的小屁孩拿着糖来她的面前,说晗光仙君会对你好的你跟走吧——即便她如今虎落平阳,但眼界与心境不是假的。
鲲兽是如此,无论如何这都是上古时期传承下来的妖兽,成年后堪比大乘期修士,如何会因人类少女的一善意便付出此生?
白灵没听见望凝青的话,她看着眼前强大美丽的巨兽,只觉得喜爱至极,一时顾不得方才放出的豪言壮语,在海岸边唱起歌。
歌声悠扬,唱词清丽,白灵拥极清脆动人的嗓音,入耳醉人无比。
望凝青微微闭上眼睛,平心而论,白灵的歌声的确人难寻,就连鲲兽都被她的歌声吸引注意力。
“师妹虽然『性』子娇气,但实际心地不坏。”与照先在望凝青身边坐下,趁机说起白灵的好话,“她只是『性』情天真,想得太少。”
错,是想得太多。望凝青半阖眼帘,垂目宛如祈祷。
与照先说很多,说白灵是如何体贴地照顾宗门内的灵兽,说她是如何被灵兽们喜爱。
他说许多,最后才委婉地道:“希望师姐不要将她的冒犯之语放在心上。”
“你很奇怪。”望凝青没抬眸,只是语气些冷淡地道,“你何笃定会将她放在心上呢?”
这句话一语双关。与照先微微一愣,竟些接不上话,只能喃喃:“师姐修的莫不是无情道?”否则几次三番被顶撞,怎么可能不心生介怀?
“物固所然,物固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望凝青看向脚边的岩石,“你会厌恶石头太硬,憎恨土地发黑,嫌弃海水太凉吗?”
“你不会,因它们本就如此;不会,因你们本就如此。”
这十丈软红尽是苦恼,看不惯是因眼界太小,会痛苦是因心境不够——所以人生在世,其实一直都是在自寻烦恼,苦求不得的是超脱之道。
望凝青说完,便不再言语,徒留与照先坐在一旁,愣怔地思量着她的话。
一行人在东海边停留五天,这五天是白灵要求的,她坚持驯兽并非一日之功,想要与鲲兽-交好必须耗费心力,以示诚心。
她说得振振词,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望凝青没戳穿她想要刘索拖延时的念想,只是每天夜里都会独自一人来东海的崖山上吹埙。
望凝青问鲲兽愿不愿意跟他们走,鲲兽摇摇头,它说新筑的巢『穴』很舒适,它懒得挪动。
望凝青问鲲兽喜不喜欢白灵,鲲兽说她唱歌好听,但它更想听她的埙音,他在她的埙音里听见山峦、风雪、明月的声音。
望凝青将东海之灾告诉鲲兽,那天夜里,鲲兽潜海千里,一把将那些恼人的海兽吞进嘴里,它说这下好,他们只剩一半,就不用继续抢地盘。
面对鲲兽的血盆大口还被鲜血染红的海面,望凝青只是淡定地鼓鼓掌,庆祝东海之主的诞生,第二天便宣布启程回去。
白灵不死心,道:“东海祸事尚未解决,怎可一走之?”
“事已结。”望凝青极目远眺,“鲲兽已是东海新主,它答应会管辖那些肆虐的海兽,至少二十年内,东海不会再生祸事。”
望凝青说得轻描淡写,白灵却是听得面白如纸。
一行人准备启程,鲲兽前来送别,它朝着望凝青长鸣一声,三块通透发蓝的琉璃鳞片被『潮』汐推来,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
望凝青看着那足半人高的鳞片,些无语的收起,白灵得鲲兽的馈赠——一些漂亮的珍珠还颜『色』鲜亮的珊瑚。
得鲲兽的馈赠,白灵却是些惊疑不定,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望凝青脖颈的陶埙上,顿时眼圈一红,『露』出好似被羞辱一般的神情。
“师姐那等可以和妖兽-交谈的灵宝,何必在一旁看笑话?”白灵哑声道,“白灵虽无仙器灵宝,但不是输不起的人,师姐这般作,难道称得上‘坦『荡』’吗?”
望凝青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陶埙,不过是一个做工些特别的乐器而已,连灵气都没。
鳞片赠知音,玩-物赠小宠——鲲兽眼中的世界是如此黑白分明。
你怎么对它,它便怎么对你。
望凝青不想参与口舌之争,转身便走。
白灵扑在与照先怀中哭成泪人。其他弟子窃窃私语,觉得掌教首徒这个下马威实在些剜人脸面。
回程的路上气氛极压抑,途经边城,众人都想起尚未归队的刘索,但带队的望凝青却是毫无停留,连去看一眼的打算都没。
与照先见状,忍不住提醒道:“师姐,刘索师弟尚未归队,或许是在城中耽搁……”
“他已被除名。”望凝青收宗门传讯,“东海三日,道心可鉴,已回禀宗门,记刘索战死,日后他行走人不可用天枢之名——刘索已经收传令。”
望凝青话音未落,众人哗然一片,显然谁都没料她居然真的践行自己的话语,一意孤行地将刘索除名,那可是司典长名要收徒的天才。
“你凭什么这么做?!”白灵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面目可憎之人,“你是掌教弟子却不是掌教,你凭什么——你什么资格将刘索除名?!”
“师姐,刘索师弟一心向道,或许只是在边城遇见危险,这才没能及时回返。”与照先师弟辩驳道,“还请你宽容一二。”
“师兄!不要求她!”白灵疾言厉『色』,“受够,这人仰仗掌教之名处处逞能,狐假虎威排挤门中弟子!她分明是害怕刘索天资高绝威胁她在内门中的地位,这才抢先下要将刘索除名!如此嫉贤妒能、滥用私权之辈,就该将案词呈掌教面前分说个是是非非!掌教大公无私,定然不会包庇这等心胸狭隘之人!”
“随你。”望凝青漠然道,“宗门令,需前往沧帝都详谈东海一事,尔等自行回宗吧。”
说罢,她便撇下意气消沉的队伍,不顾白灵的痛哭谩骂,自顾自御剑离去。
“啧啧。”躲在望凝青袖袋中的灵猫探出头来,看着下方『乱』成一团的队伍,乐道,“尊上,您成功,您这回真的要成人见人厌的大反角。”
望凝青很淡定,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很多事情她看破不说破,其他人便云里雾里,容易因片面之词心生愠怒。
白灵说她嫉贤妒能、滥用职权,却不知道将刘索除名一事本就是掌教亲许的。她只说“他被除名”,可没说过“他被除名”,稍微置换一下因果。
“沧皇帝封刘索师,并请求天枢派参加师大典,天下行祈禳之舞。”——这是宗门传来的讯息。
刘索被奉师,几乎是这条消息传回宗门的第一时,掌教便下令将刘索除名。
而望凝青此次前往帝都不别事,是将刘索之事做个断,收拾一下他闯下的烂摊子。
这事稍不慎便会动摇天枢派在人世的香火根基,轻易玩笑不得,因此栖云真人名将这件事交给自己的弟子素尘。
“可惜。”望凝青无甚情绪地道。
可惜刘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