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到了仙宗,向栖云真人汇报了自己此行的应对措施。
“你做好。”栖云真人淡漠地颔首,“世人愚昧,只知眼前,你若是矢口否认刘索原是天枢弟,恐怕会招致百姓恶感,有碍香火传承。”
但若是不说,皇帝便会认为刘索的所作所为都是天枢派默许的,天枢派没有『插』手红尘的兴趣,不想引起人王的敌视以及针对。
栖云真人垂首看向下方单膝跪地的弟。
虽说他存了考验之心,有不管弟如何折腾都能收拾好残局的把握,但他没想到弟居然将事情完成如此漂亮,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了。
有情义有底线,正直却不死板,对于误入歧途的同门也有分宽仁之心。
“辛苦了。”栖云真人收起了案宗,他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刘索闹出的那点小事在他眼中就如浮尘般毫不起眼,“去休息吧。”
望凝青应了,起身退下。她回自己的屋中洗漱过后便去了理世堂,她这趟完成了两个任务,可以在宗门内换取灵玉,兑换资源或是秘籍。
与初次踏入理世堂时的无人问津不同,这望凝青刚踏入堂中便立时感觉到了气氛的僵滞,往来的弟皆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望凝青对此非常满意。
与照先和白灵等人先行步回宗,而望凝青前前后后比他们迟了三日归来,这短短三天时间,已经足够她此行的壮举传遍宗门了。
刘索贪恋红尘的确不假,但在那些不知此事轻重的弟们看来,掌教首徒的处置也未免太过残忍,加上白灵添油加醋,人们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嫉贤妒能。
望凝青不理会众人的目光,朝着管事弟递过去两块铭牌,那管事弟僵着脸接过,边结算灵玉,边心中愤慨。
“……这种人居然是掌教首徒。”
他小声地嘟囔着。
望凝青闭着眼,双手抱胸靠在门上,只当自己没听见。但没过会儿,气氛尴尬而又寂静的理世堂却突然『骚』动了起来。
声音有些吵了,望凝青睁开眼,却见人背负长剑,逆着天光自外头而来,他白衣广袖,步履如风,身旁众星拱月地围了诸多弟,他却熟视无睹,不予搭话。
明明看着年岁不大,但那人的气势却冷肃而又清寒,远远望去,像冰塑的人一样。
望凝青只看了眼,便再次阖上了眼睛,她闭目养神,那笔直向前的脚步声却忽而顿,随即毫不犹豫转向了她这边。
“师姐,你出关了?”
玉石相击般清冷干净的声线,望凝青抬眼,便见洛水谪仙般的少年负手而立,眼神淡漠地站在她的身前。
少年的眉眼生实在是好,秀而不媚,清极而妍,即便整个人冷冰冰的如同冰玉雕琢而成,周围也不乏有人投来钦慕的视线。
“……”望凝青没有接话,只是冷静地上下打量了他番,没认出他是谁。
“师姐出关为什么不告诉我。”少年语气淡漠,但不知为何却让人听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我明明等了师姐那么多年。”
此话出,堪比晴天霹雳,整个理世堂中顿时都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望凝青拧眉,她听得出少年的话语没有他意,只是直白地陈述事实,不仅天真,傻得纯粹:“……你是空逸?”
“……嗯。”临江洛神样的少年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居然被心心念念却没心没肺的师姐给忘了个彻底,“师姐把我忘了。”
望凝青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空逸见状,面无表情地看了去。
“你变了不少,认不出是正常的。”这什么男大十八变?脱胎换骨了吧?不知道的以为这人夺舍了。
“师姐变了不少。”空逸委屈,他只是瘦了些,长大了些,不再像小时候样腆着肚哭唧唧了而已,“但我都还认得出师姐。”
灵猫受不了了,它从望凝青的怀中挣了出来,仰着脑袋大声地喊道:“够了,尊上!快让他闭嘴吧!别再说这些惹人误会的话了!”
望凝青深有同感,她和灵猫知道空逸这小孩就是个小智障,但别人可不知晓。
他如今今非昔比,已经是年少有为的金丹期修士了,这番话可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的。
然而,不等望凝青有所行动,又是一阵利风刮过,御剑直接飞进理世堂的少女收剑落下,张口便先声夺人:“素尘师姐来了?!”
望凝青收起弟令牌转身便想离开,那傲气的少女却已经看了过来,她一把推开空逸,乐出了两颗俏皮的虎牙:“师姐!你终于出关了!”
“素荧。”被抱了满怀的望凝青顶着那张沉郁厌世的面孔,推拒着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素荧,“放开。”
望凝青实在不想待在这里给人看猴戏,更何况那些异样的目光随着空逸和素荧的到来变得越发诡异。她二话不说便转身便朝着头走去。
“师姐等等我,好久不见了起叙个旧吧。”素荧小跑着跟上,如稚般勾住了望凝青的袖摆。
空逸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跟上,他和素荧两人一个修为比素尘高节,个年岁比素尘高节,但谁都没觉喊素尘“师姐”有哪里不对。
三人离开后,理世堂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是司仪长老座下的女体修,号‘火雏凤’的那位小师祖吧……”
“空逸师哥怎么会……”
门中弟的窃窃私语都被三人抛在了脑后,童年时期最恶三人组齐聚,再次以非人强大的意志力孤立了所有人。
望凝青将人带了云隐峰,开始听说要去栖云真人的仙府做客,素荧和空逸都惊了,两人想着去向掌门请安,望凝青却说免了。
望凝青亮出自己的弟令牌,空逸和素荧才发现她竟已经是掌教的“入室弟”了。
入室弟和内门弟虽说地位无甚差别,但是前者和后者的差别就等同于“我是师父看上眼的弟”和“我是师父最喜爱的弟”。
素荧和空逸也是司仪和司法长老的入室弟,所谓入室弟便是类似“半”的存在,但同样的词放在掌教真人的身上就显得格外违和。
但既然是“入室弟”,那便意味着这名弟跟师父的关系已经好的可以入师父的居室聆听教诲的程度了,既然如此,在师父的仙府内招待几位友人也不算出格。
“素尘师姐,数年不见,当真梦寝不忘。”素荧举起茶杯,愣是将茶水喝出了烈酒的架势,“不过师姐你出关倒正好,快又到宗门大比的时候了。”
望凝青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顿:“宗门大比,就是三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了吧?内门想必又要多出几名师弟师妹了。”
“嗨,别提了。”素荧将茶水干为敬,拿出手绢擦了擦嘴,“我看今年外门没什么好苗,个个凡心重,那什么刘索——嗤。”
素荧撇嘴,神情有些不屑,当年那个神情拘谨、笑容乖巧的女孩,如今已经变成了这般眉目飞扬、心高气傲的模样。
“宗门大比是外门弟的盛事,但是跟内门弟没多大干系。”素荧往嘴里丢了颗灵果。
“不过师姐可以去看看热闹——虽然外门弟都只修习过最基础的法术,实在没什么看头也便是了。”
“我会去的。”望凝青抿了口茶水,垂眸,今年的宗门大比可不般,不仅有天道宠儿,有剑道之。
直抱着茶杯在一旁沉默的空逸终于找到了『插』话的间隙,冷声道:“宗门大比,门弟有机会挑战内门弟。”
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则——宗门大比采取的是一对一擂台赛,最后胜出的弟便可进入内门,但落败的弟们也不是没有机会,他们可以选择挑战内门弟。
门弟想要成为内门弟共有三条路可走,其一是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愿意收徒,比如刘索;其二是在宗门大比上胜出;其三则是挑战内门弟后胜出。
前两条条件苛刻,最后一条也不算容易,毕竟内门弟获得的资源和对术法的见解远非门弟可比,且挑战必须是和自己境界相当的内门弟。
“境界相差不可低于三阶。”素荧说道,“就是说名筑基八层的门弟最低可以挑战筑基五层的内门弟。”
“当然,虽然设有底线但却没有极限,筑基期想要越阶挑战金丹也不是不行——但是何必自取其辱呢?”
说到这里,素荧乐了下,拍了拍空逸的肩膀:“我说的就是这个呆头鹅哦,上次宗门大比他就没事跑去看热闹,结果被人越阶挑战了。”
筑基五层挑战筑基巅峰,明显是那外门弟欺他实战经验不足,认为他空有境界而无实力罢了。
虽说比试的结果是空逸胜出了,但自那之后他便被刺激发愤图强,这才在十三岁那年举突破了金丹。
“如今师姐出关了,我们也不算群龙无首了。”
三人久别重逢,时相谈甚欢,但不管是素荧还是空逸,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修为进境的话题。
如今,空逸十四,素荧十六,前者年前成就金丹,后者已经踏入半步金丹的境界里了。
反观素尘,身为掌教首徒,如今却还只是筑基巅峰——要知道,如果说炼气和筑基是凡人与修士的道坎,那筑基与金丹便是天才和庸才之间的道坎了。
不筑基便不能算是修士,不成金丹便不能算成功的修者。
但即便如此,素荧和空逸却都没有看轻师姐的意思,他们举着茶杯,抿着杯中的茶水,目光小心而又隐晦地扫过素尘掩在广袖下的左手。
望凝青是何等的敏锐?她放下茶壶,淡声道:“看什么?”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空逸立时偏转了头颅,用力抿了抿唇,素荧则咧出虎牙嘿嘿一笑,打算『插』科打诨地蒙混过去。
“要看就看吧。”望凝青撩起大袖,『露』出自己曾经残缺的左手,“没什么见不人的。”
师姐都怎么说了,素荧和空逸自然不会拿乔,两人几乎是立刻探头过来,趴在桌上仔细地查看望凝青的手。
那曾经断去二指的手掌『色』如美玉——不是“像”,而是“就是”美玉。
望凝青手掌的断口处有道并不明显、被细细弥合过的纹路,而那被接上去的两指冰透晶莹,泛着玉般柔润的『色』泽。
素荧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番,心中无限酸楚,但她却没说什么,只是嘿嘿了两声,笑道:“真好看,完全看不出伤痕了呢。”
空逸伸手捏了捏那两根手指,只觉入手温润寒凉,与微暖的掌心完全不样,顿时难过道:“为什么不用暖玉呢?”
“胡闹。”望凝青收回手,继续斟茶道,“这不是镶砌上去的,是自己长出来的。”
为了长出这两根断指,望凝青吃了三年的汤『药』,开始她还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是灵猫告诉她,她吃的是一种名为“摧金玉质”的灵『药』。
这种灵『药』是体修锻体的珍宝,是炼器的顶级灵材之,在锻造剑器时融入摧金玉质便可提高剑器的韧『性』,剑器便可以写入更多的符文,拥有更高的品阶。
这种有价无市的灵材,望凝青却将其当做每日的饭后甜食,连吃了三年。
该说栖云真人大手笔呢,是该说他真的把她当做柄剑来培养了呢?
如今望凝青这二指看似与常人无异,实际足以摧金断玉,身体素质也比常人强上许多,跟体修也无异了。
望凝青决定避避风头,任由流言在门中发酵一段时间,为很快,空涯和素心就要被送往主宗了。
空涯的境界是筑基八层,素心的境界是筑基五层,但实际这兄妹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空涯原本是可以成就金丹的,但这些年来因为遭人陷害而在各大秘境中拼杀不断,经历了好几次境界落,这才只有筑基八层的修为;而素心乃是气运之,身上机缘无数,实力不可小觑。
这兄妹二人在外门大比上路拼进了总决赛,但在决赛时空涯以“剑不对准决意守护之人”的誓言而放弃,素心以成为这届大比的魁首。
而空涯,则选择了名境界相当的内门弟进行挑战——这个人,恰好便是掌教首徒,素尘。
理所当然的,资质平庸的素尘不敌心怀信念、从小拼杀的空涯,她以筑基巅峰的修为被低她三阶的门弟斩落,从此成为了笑话。
素尘和这对兄妹之间的孽缘此结下。
望凝青将事情的前后果推敲了遍,沉『吟』过后便有了新的思量。
空涯的修为进境不如素尘,他能险中取胜,靠的是自己在剑之道上过人的天赋以及实战经验。
但问题是,现在的素尘不是原本命轨中苍白而又可悲的空壳,望凝青在剑道上的造诣不比任何人差。
她不会在剑道上开玩笑,放水更是笑话。
“尊上,这个您不必担心啦。”灵猫娇娇软软地在望凝青的膝上瘫成团,胸有成竹地道,“那可是气运之的兄长欸,这是他崭『露』头角的第一次比试,天道怎么可能会让他输?有些剑道之的人生都是如此,他们踩着其余剑客的骨血到达巅峰,有的时候明明稍逊筹,但依旧能化险为夷,逆风翻盘。”
“他们这种剑道之,只要生诚于自己的剑,那天道就不会辜负他们。”
原来如此,有这种办法。就像燕拂衣一样吗?
望凝青抚了抚灵猫的『毛』发,心想,要跟天道比剑,她求之不。
而此时自以为安排好一切的望凝青并不知道,命运在这里发生了细不可查的转折。
“宗门大比。”
如万年不化的雪山,如无人踏足的冰崖,心在青云之上的栖云真人毫无预兆地朝着自己的仙府投下缕目光,恰好听见了素荧和空逸离开时简短的对话。
“尘儿可会过去?”
没有人回答,不需要别人答。
栖云真人只是缓缓地,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