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早饭,谢君辞吸取了昨晚的教训,减少了主食的分量。
由客栈伙计跑腿,送来了几叠精致却分量不大的膳食,每个都看起来又好看又好吃。
昨天谢君辞重金赏了伙计的效果体现了出来,得了他的许可后,伙计特地去请了当地有名的大厨,制作出这些又有营养还适合孩子吃的食物。
虞念清年幼的三岁生涯其实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这顿早餐香得她直咂嘴,谢君辞一个没看住,便被她狼吞虎咽地吃光了。
这还不算,刚吃完,她就抬头眼巴巴看向他。
虽然谢君辞知晓这些膳食的份额是固定给三四岁孩子吃的,虞念清吃完之后应该不多不少刚刚饱,可被她水润的大眼睛盯着,固守底线似乎也变成了艰难的事情。
谢君辞清了清嗓子,他说,“过一会儿你还要喝牛奶,乖,不吃了。”
听到他的话,念清有点沮丧。
“可是我不知道一会儿是多久呀。”她奶声奶气地嘟囔道。
刚刚吃饭,念清都在坐在他腿上靠着吃的,如今没吃的了,她便沮丧地靠在了谢君辞的身上,脸颊抵着胸膛下面一点的位置。
谢君辞过往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如今被小姑娘软乎乎的身体靠着,无论多少次都有点不习惯,仿佛被她靠着的地方肋骨都灼热起来。
她那么小小的、软软的,慢慢在他面前展露出信任他的一面,像是小猫一点一点掀开肚皮,竟然会让他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谢君辞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手指却不由得一顿。
小姑娘的头发乱糟糟,本来初见时的两个揪揪也早就散下了。
谢君辞低声道,“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我先给你梳梳头吧。”
他来到梳妆台旁拉开小抽屉,里面果然有老板放的木梳子,和一二个外壳肮脏、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的胭脂。
谢君辞便又将抽屉塞回去了。
想了想,他命令自己的血玄剑化形。
境界越高的修士,本命剑也越强大,有些甚至会幻化出剑魂。偶尔在不宜露剑的地方,化形成主人的扇子或者簪子之类也是很常见的。
只不过谢君辞过往一向行事霸道,他不屑其他人如何看自己,所以从不遮掩身份,更不掩盖自己那周遭戾气的本命剑。
血玄剑也横行霸道惯了,没想到这两日谢君辞却破天荒地要它变成戒指,就为了不吓到小姑娘。
这也就算了,如今怎么还能让它幻化成梳子呢?!它的一世英名啊!
谢君辞修长的手指上,黑底红纹的戒指嗡嗡不停,血红色的纹路不断闪动。
是血玄剑在表示自己的不情愿。
谢君辞眸子微暗,神色逐渐危险。
那是他从未像念清展露过的另一面,冷冽又肃杀。
血玄剑立刻怂了,它乖乖幻化为一把黑色木梳,躺在他的手心里。
谢君辞转过头,就看到被自己刚刚放在桌子上的小姑娘撑着手臂,百无聊赖地在桌边荡着腿。
一看到他转身,她便眼睛亮了起来,还伸手要抱抱——只是动作有点犹豫,带着试探的意味。
谢君辞心情大好,他伸手将小姑娘捞在怀里,一点点将她的头发梳得柔顺。
就在这时,木梳似乎碰痛了她,她缩起脑袋,轻轻地‘嘶’了一下,便继续撑着脑袋发呆了,很明显没放在心里。
谢君辞却停了下来,他垂眸看向手里的‘木梳’,木梳在瑟瑟发抖间调整梳齿的大小与弧度。
血玄剑很委屈,它明明是一把血雨腥风之剑,过去这两百年都与主人合作无间,如今却在两天内就被凶了三次,可它也很无辜啊!
它是凶剑,它又不是木梳,它怎么知道好木梳该怎么变。
可惜血玄剑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安静如鸡地装死,任由主人握着它。
谢君辞将小姑娘的头发梳得整齐又柔顺,感觉她更可爱了。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念清被声音吓得一颤,向着他怀里缩去。
“不怕,我找人过来给你量尺寸,好做衣服。”谢君辞缓声道,“很快的。”
念清抬起头,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惊喜地说,“是为了过新年吗?”
谢君辞一怔,其实他并不知晓凡间如今过什么节,只是看她很高兴的样子,他便也点点头。
他抱着念清去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仆妇,旁边则是收了他金子的伙计。
那一锭金子顶得上这伙计一两年的工钱,谢君辞赏他也是看透了这人本质,是个没做过坏事踏实肯干的好人。
果然,这伙计周到又热心,做事麻利的很。
他看到谢君辞,连连陪笑道,“大人,您要的人给您找来了,这刘姑姑是我们城里最好的缝工,包您满意。”
谢君辞颔首,侧身让她进来。
他来到床榻旁,将念清放在床上,小姑娘刚刚看到生人时很好奇,可看到他要走,果然有点害怕,拽着谢君辞的衣袖不动。
“乖。”谢君辞缓声道,“我就在屏风外,不离开。”
念清松开手,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走出屏风,影子在屏风外不动,这才放下心。
仆妇很快量好了她的尺寸,还顺便帮她扎了两个圆溜溜的揪揪,这才走过来,恭敬道,“大人,小姐的尺寸我都量好了,最慢一二个时辰会全部做好。”
“不着急。”谢君辞淡声道。
他要的都是最好的布料,而且衣物一次要很多,加起来三四十件是有的,孩子的所有款式他几乎都要做。
谢君辞出手阔绰,真金白银扔下去,如今城里几个大裁缝铺都推了其他单子,等着赶工。
待二人离开后,谢君辞回到床边,他蹲下身,低声道,“要不要出去逛逛,这里的街道很热闹。”
小念清眼睛顿时放出光芒。
她已经好久没有出过门了,听到他的话,自然兴奋不已地点头。
慢了半拍,她忽然停下来,小声地说,“可是我还没到五岁呢。”
看到他不解,她认真地解释道,“我哥哥给我念过书,书上都写了,五岁前的小孩都不能出门,五岁后才能和大人出门。”
谢君辞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这个骗小孩的办法倒是不错,他学到了。
他缓声道,“可你都说我是神仙了,书里的东西管不了神仙。”
虞念清眨眨眼睛,感觉他的话很有道理——神仙就是无所不能的呀。
她扑过来,高兴地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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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君辞为她披上自己的一件外袍,并且多折了几层,像是襁褓一样将她围得严严实实的,这才离开客栈。
一出大门,冬日的冷气便扑面而来,虞念清在修士的衣袍里却没有任何寒冷的感觉。
她虽然老老实实地窝在谢君辞的怀里,眼睛却好奇地看来看去,一条街看得她忙极了,有点应接不暇的感觉。
谢君辞有意让她高兴,所以走得很慢,每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摊子,虞念清都要好奇地看半天,再问他是做什么的。
他便发现这小姑娘不愧是如此年幼就能为了活着而自通吸收灵气的小天才,许多摊子和卖的东西她没见过,他说一两次,她便差不多不会再忘。
怪不得这两日对话中她经常会说些惊人的词语和成语,想来也是过去那少年跟她说过的故事,让她牢牢记住了。
二人逛街逛的十分融洽,谢君辞人生里有趣的东西很少,他看惯了形形色色虚伪肮脏的人,习惯了自己每日仿佛在炼狱里生存。
如今他和小姑娘在人间的集市穿行着,慢慢教着她常识,仿佛自己也一点一滴被拉回人世间,感受着这些曾经他拥有过的、以血肉之躯活着的感觉。
这么多年了,谢君辞的心第一次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怀里的身体猛地一颤,小姑娘缩在他的怀里不停地颤抖着,整个人缩成一团。
谢君辞一抬眸,便看到前方街角有一头大概到成人膝盖高的杂毛狗路过,正在角落里翻垃圾。
他气息微凝,那条狗便倒在地上惨叫着,像是被无形的猛兽扑住。他力量一松,它立刻瘸着腿逃跑,瞬间消失不见。
“念清,没事了。”谢君辞低下头,他缓声道,“狗已经跑了。”
小姑娘这才颤颤巍巍地在他的怀里抬起头,她的睫毛湿漉漉的,神情怯怯,眸子里氤氲着水汽,很明显真的吓到了。
虞念清原本并不怕狗,甚至是很喜欢动物。
可自从在那可怕的半睡半醒的昏睡中被梦魇缠身,做了无数个虞松泽被狼(狗)吃掉的噩梦,如今又一次看到狗,却是从骨髓里的恐惧。
谢君辞并不知晓具体原因,但猜到了与之前的事情有关,他的眸色阴霾了许多。
被狗吓了一跳之后,不论谢君辞如何哄劝,念清仍然蔫蔫的,也没有之前出门游玩的兴奋了。
他们又随着人群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谢君辞买了糖葫芦给她,看到吃的小姑娘才终于又振奋起来。
就在这时,天上洋洋洒洒地下起小雪。
他们如今所在城池离安定城很远,安定城整个冬天不停大雪,到处都白茫茫一片。这里的雪却没那么大,也就是偶尔下一点,而后很快就化了。
谢君辞的外袍又抗风抗冻,所以小姑娘刚出来时将冬天早就抛在脑后。
如今看到外面下起雪,念清呼吸的起伏忽然变得急促,手指不受控制地攥紧了谢君辞的衣襟。
“不想玩了。”她的声音有了些哭腔,“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