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便想,要是少爷在府里就好了,少爷在府里,她家小姐便不用嫁给不想嫁的人,也不会因为这事郁结到要吐血,甚至……
而且,今日又……又晕倒了,身子怕是越发不好了……
林清朗的心芜杂又凌乱,一阵刺痛,但此时他来不及多想, 将还带着血的剑插在地上, 便抱着林嫣然去了府内,朝春莺吩咐道:“叫大夫!”
“好好好, 小姐少爷, 你们呜呜呜呜……”春莺在一旁看着,已然是惊到不能言语,她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少爷会突然回府,更没想到这喜宴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春莺越想越觉得她家小姐可怜,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去喊大夫。
肌肤白至透明, 眼睛也闭上了, 那汪摇摇晃晃, 波光潋滟的水消失, 只在眼尾留下点点水迹。
她忽然便晕倒了, 涂着胭脂的唇甚至都开始发白。
为什么?
因为他吓到她了, 还是……
那晚,是他做的太过,让她染了风寒。
这次呢,这次又是为何?
他一怔, 而后垂眸,看到了和那晚一般的她。
因为他杀了谢蕴,杀了她夫君?
林母一直喃喃念着,心里担心得不行,手脚发麻,冷汗涔涔。
这谢世子死了,皇帝势必会追究,他们林家本就遭人污蔑,流言四起,不受皇帝待见,如今一来她这儿子怕是保不住要被入狱斩首了……
春莺走了以后,林母站在府前,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喜宴,看着林府门前的大片血迹,一个站立不住,差点也晕了过去,端庄仪态尽失,被珠钗盘住的发髻都有些散落,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娴淑典雅气质。
“夫人,您小心。”一丫鬟眼疾手快,看林母身子有些晃,忙上前扶着她。
“快!快去!”林母闭眼揉了揉眉心,睁眼后又大声吩咐一旁的侍卫,“快去看看谢世子,将他送医!”
“夫人……谢世子没气了,死,死了……”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将林母给劈得当场愣住,瞠目结舌,她扶着林府的大门,已是脸色青白。
“怎么,怎么会……谢蕴死了,是清朗杀的,这这这……”
林母此时并不知道这朝堂是快要变天了,也不知道其实谢蕴和皇帝便是想要覆灭他们林家的幕后推手,更想不到是谢蕴在京城散播林清朗通敌的谣言,污蔑林家。
是谢蕴在皇帝面前举荐林清朗,让他上战场,也是他借林清朗赫赫的战绩,在皇帝面前明示暗示,林清朗功高盖主,此人不可再留。
这话趁了皇帝的心意,也导致皇帝想要在林清朗这次替他出生入死地稳定边关后,以他的妹妹和母亲相威胁,令他交出兵权。
而后,像覆灭苏家一样覆灭林家。
一人不留。
她并不知道这些,但是她儿子杀了谢世子是她亲眼看到的事实,于是,林母终于缓过一口气后,便也趔趔趄趄地入了府内。
果然在林嫣然的房间内看到了他。
“对不起,母亲。”林清朗听到动静疲惫地抬头,他眼睛明显有些发红,手还牵着林嫣然的小手不放,“让您受惊了。”
“我的儿啊!你怎么就做出了这种事来!你让我怎么说你,你杀了谢蕴!你竟然杀了他!你知道接下来你会入狱会被处死吗!”
林母忍不住一阵训话,情绪激动,说到最后简直就是要嚎啕起来。
林清朗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林嫣然柔若无骨的手,好一会后,他才松开起身,扶着他母亲坐下,将事中缘由以及四皇子夺权之事都说与了他母亲。
“罢了罢了,我们林家清清白白,你父亲更是忠君爱国,可皇帝还是起了诛杀我们的心思,事到如今,我们一家人能平安就好,其他的你娘我不求了,也不管了,若苏家真能翻案,那嫣然便不用再藏着身份,我和你父亲也就不用再担心你俩唉……”
林母说到这又叹了口气:“不说了不说了,你好好看着嫣然,我去给你父亲写封信,告知他这些事情。”
“是,母亲慢走。”
林母走后,春莺恰好也领着大夫进来。
大夫约莫四十左右,一身青布衣衫,有一绺胡子,他替林嫣然把了脉象后,不住地摇了摇头。
“大夫,如何?”林清朗声音急促,问。
“林小姐的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弱了点,多注意些,好好养着便没多大问题,只是……”
林清朗听之,心一沉:“只是什么?”
“林小姐应是曾经受到一些伤害刺激,有了轻微的心疾,适才情绪激动心神崩溃,因而才晕了过去,这心疾啊,无药可医,看她心里什么时候通透了,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刺激?心疾?”林清朗沉声,脊背处忽起一阵寒意,指骨蜷起,在发颤。
是他刚刚吓到了她么?
他刚刚杀谢蕴吓到了她,还是……
“你们好好照看她,林小姐现在精神恍惚,极其敏感,尽可能给她多一点的关爱,莫让她再受到什么刺激,或许时间一久,待她忘掉那事,这心疾这也就消失了。”
……
“好……”春莺眼泪都出来了,她以为她家小姐前些时间精神恍惚,总是恹恹无力,只是因为身子不好,没有大碍,没想到竟……
“大夫我送您出去。”春莺擦了擦眼泪,将大夫送出了门。
门吱呀一声关上,林清朗眉心一跳,全身凝固的血液重又开始流动,侧过身看林嫣然。
日光透进几缕映在她脸上,似是上面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在浅浅地呼吸,静谧又美好,美得令他失神。
林清朗平静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可深邃的眸子却始终像无望又黑暗的深渊。
良久,他叹息一声,自己竟是又做错了么。
他不该杀她的夫君么?
林清朗坐在床边,他抬手,冰凉指腹滑过她通透如玉的肌肤,视若珍宝,极是虔诚地轻抚她眼尾,她耳垂,她下巴,她白皙的颈,她饱满红润的唇……
后,他身体止不住一颤,眸中雾气氤氲,轻扯嘴角……病态地笑了。
再来一次,他大抵也会杀了谢蕴,毫不犹豫,甚至还会刺三剑,四剑。
她病了,那他今后便治愈她。
他会治愈她的。
他们也会成亲的。
她的夫君只能是他。
若不是,他便杀了她夫君。
“少爷,外面有人传话,说四皇子让您去皇宫一趟。”
门被打开,春莺站在门口,战战兢兢地传话。
“知道了。”
林清朗指尖一顿,收回了将她嘴唇弄得红肿的手,随即抬头看了眼窗外。
天光大亮,他天黑之前应能回来守着她。
“好好照看小姐。”
林清朗起身吩咐春莺,随即去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便去了皇宫。
四皇子程仪在正殿外的玉石栏杆时等他,面带笑容,仍是一身风流意气,自信昂扬,手上未染任何血迹。
四处是他麾下的士兵,以及被程仪控制的禁卫军,不时有士兵同他行礼,喊他将军,神情激动,眼里满是崇敬。
林清朗却面若冰霜,微微颔首,随即淡淡问了程仪一句:“下手了么?”
程仪拍了下他肩膀,点了点头,高挑着眉,满面春风。
“杀了?”林清朗又问。
“恩。”程仪又点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林清朗听后笑了,夸赞一句:“很好。”
程仪站在栏杆前,无限风光尽收眼底,他目光越过这层层宫殿、红墙绿瓦,眯眼看向远处天际的霞光,说道:“林兄你是怕我会心慈手软,对我这父皇下不去手吗?”
林清朗没说话,不置可否。
他会选择和程仪同一阵营,除了在皇室其余几个草包皇子的衬托下,他显得比较出色,知道该如何隐藏自己的光芒韬光养晦,暗中筹谋外,还因为他不像他父皇,不像那残暴荒淫的君王。
他留有仁爱之心,若能励精图治,应会是位明君。
但若仁爱过头,心慈手软,那也成不了大事。
“其实,我想杀我父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程仪目光仍落在远处,脸上并未任何不忍,说道,“他之前日日折辱我母妃,厌倦后便将她打入冷宫,我母妃因此染了重病,他却从未看过她一次,继续招纳后宫,日日宣淫。”
“后宫如此,民间更是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朝堂亦是……他诛杀功臣贤臣,致使人人自危,甚至连林兄你这多年征战出生入死的将军都要除去,还以你妹妹母亲想要挟,你说,他这是不是天怒人,人人得而诛之呢。”
程仪后面的话音里带了一丝少有的嘲讽笑意,林清朗听后淡声,随即道:“希望殿下能以此为戒,以后当个明君。”
“自然。”程仪应道,神色重又变得轻松后,转过脸看向林清朗,默了一会,话声里竟是带了几分小心意味,“林兄,今日是你妹妹的喜宴,你可……”
“我杀了谢蕴,在喜宴一剑刺穿他胸膛,他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林清朗打断了程仪还未问完的话,兀自说了,神情如常,很是淡漠。
“猜到了。”程仪却不觉得意外,仍是笑着说,“在传出他和你那妹妹的婚事时,我便知道今日会有如此结果,如今政权易主,他死了便死了,造不成多大影响,谢家的事情我登基后会处理好,林兄你不必担心。”
“清朗谢过殿下了。”林清朗弯腰拱手,对程仪行了一礼。
“林兄不必如此客气。”程仪忙扶着林清朗的手,“此事有将军支持才如此顺利,我该好好感谢将军才是。”
“言重了,清朗只望殿下能兑现承诺,其他不求。”林清朗眸光冷冽,看着程仪道。
程仪被他这冰冷的目光看得一怔,忙说:“自然自然,林兄大可放心,待父皇驾崩的消息和遗诏公诸天下后,我这些琐事处理好,苏家的案子马上便可重审。”
“谢殿下。”林清朗沉声,道,“苏家的案子当年疑点重重,却匆忙结案,纵使你我心里都明白这事实真相为如何,但为了令天下人信服,彻底洗清加诸在苏家上面的的莫须有罪名,还他们以清白,这案子便须得按照律法三司会审,将结果大白于天下。”
“林兄此言极是。”程仪甚是同意林清朗这话,但同时,他心里也对林清朗和他妹妹那事尤为好奇,便表情怪异地看他,一副想问又不好问的样子。
尽管他能猜到几分,毕竟,没有哪个亲哥会在自己妹妹的喜宴上一剑刺死她的新郎。
且,他之前同林清朗相识时,便知林清朗有位妹妹,生得极美,他对这妹妹感情极深,尤为看重,甚至到了恨不得将她藏起来护着的地步,从不让这妹妹与他官场的同僚以及王孙贵胄见面。
现在想来,这的确是有些怪异,在加上他对苏家之案如此上心,如此执着,甚至将这作为了加入他阵营的条件,除非……
“林兄,是否你那妹妹便是……”程仪故作自然地咳了两声,聪明地将这话问了一半。
“殿下猜的没错,当初殿下拉拢我时,我只向殿下求了重审苏家案子一事,的确是为了我那妹妹,也是为了我自己。”
林清朗知道程仪想问什么,怀疑什么,他弯唇一笑,坦荡道,“如今嫣然的身世也没必要再隐瞒,她并非我亲妹妹这件事……我今日便会将消息散播出去,天下人很快会知道,我林清朗与林嫣然并未任何血缘关系。”
“我林清朗可以娶她,以三书六礼,以八抬大轿,以十里红妆——明媒正娶。”
周遭天色渐黑,林清朗眺望林府所在的方向,声音很轻,在这暮色晚风里却显得无比坚定与清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会是我的妻子,而不是妹妹。”
*
后面,林清朗又处理了一些军队里的事情,从皇宫回到林府时,果然是天将黑未黑,他在天黑之前回来了。
刚一进林府,他便往林嫣然闺房的方向去了。
春莺在后院,看到林清朗回来,便高兴地对他说:“少爷!小姐醒了!”
林清朗脚步顿住,阴沉的眸子里终于是透出了些亮光。
醒了吗。
他走得急,脚步迈得大,衣摆无风扬起,很快便推开了林嫣然房间的门。
此时是暮色时分,天虽未全黑,外头还有些光亮,但这房间里面却是异常昏暗。
屋内却不知为何没有点灯,林清朗稍稍眯起眼眸,未在床上寻到她的身影,心一沉,目光一移,却是在窗边看到了她。
她坐在了靠窗的桌子上,身形娇弱,如云乌发如缎如水,柔顺地垂在背后,林清朗目光再往下,便是看到了一截在这昏暗屋内白到发光的脚。
一截伶仃莹白的脚踝掩映在纱裙下,她光着脚光着脚晃荡,像个孩子一样,看上去似乎有些孤单。
林清朗眸光晦暗,心里微痛,想,他或许应等到她醒来时再去皇宫。
她定是被白日里的情景吓到了。
“嫣然。”看她良久,林清朗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林嫣然本百无聊赖地在窗边看那颗被砍倒的梨花树,那是她哥哥为她种的,但也是她哥哥亲手砍了。
她看看着,心里莫名有些难过,而这时,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一回头,便看到了她哥哥。
太暗了,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但她知道,那就是她哥哥。
“哥哥……”林嫣然眨了眨眼,叫了声。
“嫣然,嫣然,嫣然……”
林清朗快步走了过去,甚在林嫣然眨的眼睫还未来得及落下时,他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像往常一般,贪恋地窝在她白腻似玉的颈侧。
他声音嘶哑不堪唤着她,一声又一声,缱绻深情,似是要将这名字一笔一划地刻在自己心上。
“白天,是哥哥吓到你了吗?”他唤了她许久,又轻声问她。
“没有,哥哥。”
林嫣然想了想那场面,摇头,只是在被她哥哥这么抱着时,在她哥哥的唇擦过她耳际,后颈时,她开始无意识地蹙起了眉,指尖发颤。
很轻微。
但她还是很乖地任由她哥哥抱着。
“是吗?”林清朗的唇在她颈侧流连,呼吸渐重,甚是急促之际,却抬起头专注地凝望着她。
在这渐暗的夜色里,他深邃幽暗的眼睛里却在闪着细碎的亮光。
林清朗修长的眼睫不知为何一片潮湿,大雾茫茫。
片刻后,他眨了下眼,随即薄唇覆下,吻上了她的唇。
他与她深吻,唇舌相触,吻到她双颊酡红,哼哼唧唧地摇头时,林清朗仍是不想放,可后面……他却感觉她在发抖。
他并非第一次亲她,同她亲密,自然知道,害怕和愉悦的颤抖并非是同一种表现。
以往他亲吻她,她虽然面上抗拒,但绝不会抖成这个样子。
她怕他亲她?
为什么会害怕到这种地步?
于是,他停了下来,离开她唇之时,两人唇边还带着彼此交换的点点晶莹。
“不喜欢哥哥亲你了吗?”他看着她空洞害怕的眼睛略一皱眉,眸光凛凛,似是要将她看穿,“害怕哥哥亲你吗?”
林嫣然想了想,又摇头。
可林清朗剑眉压紧,垂下的手一用力,猛地抓住林嫣然死死抠着着桌子边角的手。
指甲处已经流血。
林清朗看了眼这刺目的血红,而后直视她,声音冷如冰刃:
“你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蕴真的死了,希望没人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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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朗清晰地感知到, 怀里人的生气在一点点消失,环着他腰身的小手正无力垂下,娇弱瘫软的身子轻盈得像是一片枝头凋零而下的残花, 被风裹挟着,慢慢倒在了他怀里。
林府的一年轻侍卫听此赶忙过去,看着这大片的血迹震惊无比,觉得这人……指不定已经没气了。
于是,这侍卫试着将手伸到他人中那里,一会后又像被针扎一般快速地收回手,被吓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家小姐自订亲后便日渐消瘦, 眉眼里多是忧愁,有一日过后,更不知道是因为何事,开始精神恍惚,似是连精气神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