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大平扫了一眼两张照片,这两张照片,尹大平应该是非常熟悉的,因为照片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是蛮像的——仅仅是像而已,在这个世界上,相像的人多了去了,你们就凭这个破案?”
刘大羽望了望欧阳平,欧阳平点了一下头。
刘大羽拍了三下手。
不一会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此人就是车华庭。
尹大平已经看见了车华庭,他竟然忘记了手中的香烟,在此之前,他抽烟的空挡从来没有停顿过这么长,从刘大羽拍手开始,尹大平就忘记了手中的香烟。他的脸色也难看了许多,先前只是有些发黑,现在变成了土灰色。
刘大羽示意车华庭坐在身边的椅子上:“车华庭,你仔细看看这个人,你是否认识此人?”
车华庭站起身,走到尹大平的跟前:“马先生,你还认识我吗?”
尹大平抬起头,做打量状,然后摇摇头:“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我,可我还记得你呀,你和你的老婆在我家出租房里面住了将近两个月。”
“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我这人记性很好,只要是接触过的人,我都能记得。”
“马先生,我的记性也很好,我记得,在你的右手臂上有一个长条形的疤痕。”
大概是车华庭的话分量太重了,尹大平本能地抖动了一下右手,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香烟上的烟灰掉落在裤子上。
刘大羽站起身,示意车华庭坐下,然后走到尹大平跟前:“马先生,把你的右手臂伸出来,让我们看看吧!车华庭先生可能是记错了,到底有没有记错,你捋起衣袖,就见分晓了。”
尹大平并没有捋衣袖,而是将香烟放在嘴唇上猛吸了三口。香烟已经燃烧到末端,通常情况下,烟蒂早到扔掉的时候了。但尹大平还坚持吸到了没法再吸的程度。
严建华也站起身,走到尹大平的跟前。
空气在凝固。
“尹大平,是你自己捋起来,还是我们帮你捋啊?”
一眨眼的功夫,尹大平眼神呆滞,表情木然,额头和鼻翼两侧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严建华抓起尹大平的右手腕,将衣袖捋到肘部,在手臂的上方,果然有一个长条形的疤痕。
车华庭再次站起身走到尹大平的跟前:“不错,就是这个疤痕,他就是那个姓马的。”
尹大平就是“马先生”。
尹大平瘫坐在椅子上,烟盒从椅子上掉落到地上,烟盒在下落的同时,有几支香烟提前落到地上。
刘大羽和严建华、车华庭回到座位上。
“尹大平,你还有什么话说?”
尹大平仍然保持沉默,恐怕不是他想保持沉默,他大概还没有缓过神来,或者说,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进行接下来的谈话。
尹大平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
悬在大家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为了这一刻,同志们付出了太多的心力和艰辛。
待尹大平的心情修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刘大羽站起身,走到尹大平的跟前:“马先生——你务必打起精神,我们的审讯才刚刚开始。”
豆大的汗珠顺着尹大平的太阳穴滚落而下。
“尹大平,你是一个聪明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该面对的,谁也逃脱不了。”
尹大平从地上捡起烟盒,将散落在地上的几支香烟装进烟盒之中,然后捡起地上最后一支香烟,按着打火机,将烟点着了。
大家在耐心地等待着,可以这么说,在介入每一个案子之后,每一个都希望出现这样的“等待”,整个案子将从这里开始峰回路转。前面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这一刻。
在等待中,犯罪嫌疑人将脱去所有的装备,光溜溜地呈现在大家的面前,连同精神上的盔甲都将全部卸去。
尹大平一口气吸了半支香烟,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很像是烟鬼很长时候没有抽烟突然有见到烟一样,也像是烟鬼被告知以后再也不会有烟抽似的,他要好好把握这么一点有限的时光——只有这点时光是属于他的。
“尹大平,你到底认不认识他?”刘大羽指着车华庭道,“你先后两次进住无常巷157号,对房东的印象应该很深刻。”
“你们不要多费口舌了,我承认,车仁贵是我杀死了。”尹大平望着车华庭道,他的回答有点出人意料,他会交代自己的问题,但大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你为什么要杀害车仁贵?”
“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有天理,但事实证明没有,只有我来结果他的狗命。”尹大平将烟蒂扔在地上,然后用脚后跟用力地碾了一下,他的脚挪开之后,烟蒂变成了散开的烟末。
“和你一起住进157号的女人是谁?”
“这件事情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她毫不知情。”
“她知不知情,不能由你说了算,我们要的是事实。我们之所以在这里审讯,就是要等这个女人归案以后,再押回荆南。”
“她只是我用来钓鱼的诱饵,她确实不知实情。”
“这个女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人是我杀的,她确实不知情。”
“我们必须见到她。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我们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如果事实证明她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我们是不会为难她的。”
尹大平犹豫一分钟左右的样子,然后道:“她——她姓——姓冉,叫冉小然。”
“现在何处?”
“在上海。”
“在上海什么地方?说出她的详细地址。”
“在石洞街491号,小然发屋。”
“石洞街在石洞口渡口附近。”高建国道。
欧阳平把严建华叫出审讯室,高建国紧随其后。
“欧阳,我跟你们走一趟。”高建国道。
欧阳平求之不得,抓捕冉小然,有高建国出面,会方便许多:“行,辛苦你跟我们走一趟。”
欧阳平走进审讯室,和刘大羽低语了几句之后,便和高建国、严建华冲进了夜幕之中。
时间是七点五十,天已经黑透了。
这边,刘大羽的审讯继续进行。
“尹大平,冉小然多大年龄?”
“今年三十八岁。”
车华庭和李大娘、裁缝赵师傅对女人年龄的判断是正确的。
尹大平想打断刘大羽的话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尹大平的情绪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确定死者就是车仁贵的呢?”尹大平还有点不甘心,我们不得不承认,尹大平在车仁贵的身上做足了文章,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为了让车仁贵彻底消失,他竟然再次进住157号,真可谓机关算尽了啊!
“行,既然你想知道,我不妨跟你说说,但前提是你必须——”
“你们放心吧!既然我们已经承认案子是我做的,我就会一五一十地交代杀害车仁贵的过程,我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按理说,我已经赚了,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很好。关于这个案子,我们走了很多弯路,耗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我们之所以把车仁贵的失踪和死者联系在一起,主要归功于房东车华庭和街坊邻居。车华庭为我们提供了一份较为详细的房客资料,在这份资料中,有一个人曾经两次进住157号,第一次进住的是东边两间厢房,第二次进住的是西边两间厢房,这个人就是你——尹大平,刚开始,你是被排除在外的,根据是,如果你是杀害车仁贵的凶手的话,你就不可能再次进住157号,因为车仁贵遇害的时间是在一九九零年六月前后——这是我们的尸检得出的结论。在所有住户都被我们一一排除之后,我们的注意力慢慢落到了‘马姓’住户的身上,我们之所以把注意力投注到你的身上,有三个重要的前体,第一,死者死亡的时间和车仁贵失踪的时间是重叠的——实际上是同一个时间;第二,我们从街坊邻居和过去在车家帮佣的工人的口中了解到了一些案子的背景。”刘大羽望了望车华庭,接着道,“我们得知,车仁贵是过继到车家的养子,车家唯一的儿子在一九五零年被人民政府执行枪决了,之后,车仁贵成了车家财产唯一继承人。第三,死者的尸骸在组合拼接的时候,由于膝盖骨和小腿骨连接的部分成了碎片——这是你露出的第一个破绽,在软组织包裹的情况下,一般的重物是无法隔着软组织将骨头击碎的——凶手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因为死者的致命源在头部,再加上车华庭无意中向我们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他的父亲在体格上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那就是小腿骨比大腿骨长一些——一般人的小腿骨和大腿骨差不多长。这样一来,我们自然而然就把车仁贵和死者联系在一起,于是,我们对死者进行了DMA鉴定,这是一九九三年刚刚运用于刑侦工作的新技术,通过DMA鉴定,我们才知道,死者就是‘离家出走’五年之久的车仁贵,你自以为聪明绝顶,将死者膝盖骨和小腿骨连接处的骨头砸碎,并拿走了一部分,通过这样的处理,你把车仁贵的身高从一米七三变成了一米七一。”
刘大羽接着道:“从介入案件开始,我们都没有想到死者就是车仁贵,为了消灭死者身上所有车仁贵的痕迹,你还拔掉了死者口腔里面两颗虎牙,换上了两颗普通的牙齿,经过DMA鉴定,那两颗牙齿是另外一个人的牙齿。你之所以要消灭车仁贵身上所有的痕迹,就是要把警方的调查引向歧途,因为你知道,只要警方知道死者就是车仁贵的话,就有可能知道杀害车仁贵的凶手是谁?因为这是一起仇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