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胖子和另外一个中年人及时抱住了想跳到土坑下面去的大女儿。
两个女孩子冲到柿子树下,将两条狗紧紧地抱在怀中,其情其景,可以说是惨绝人寰。两个小主人终于知道两条狗为什么突然不吃不喝,情绪低落的原因了。
这个案子也多亏了两条狗。
鲍雅琴——凶手不大可能是鲍雅琴一个人,他们忽略了两件事情,第一,狗对主人的忠诚;第二,狗的嗅觉非常灵敏。
鲍雅琴之所以把两条狗转移到后院去,可能就是因为两条狗闻到了常有宽身上的气味。尸体腐烂之后,气味会更重。
欧阳平和郭老、刘大羽、陈杰商量后决定分两步走,一部分人继续清理挖尸;另一部分人立即对鲍雅琴进行审讯。凶手不可能是鲍雅琴一个人,今天,在鲍雅琴家的院门前聚集了这么多人,动静这么大,一定会惊动鲍雅琴的同伙,二麻子家就在柳叶渡的西边,和花神镇隔河相望,所以,抓捕鲍雅琴的同伙应该是当务之急。
于是,欧阳平和郭老、韩玲玲对鲍雅琴进行审讯,其他人继续留在现场。
蔡主任招呼两个女人把常有宽两个女儿领到楼上并守着她们。她们是不适合留在现场的。这两个孤独无依的孩子的未来令人担忧。
树有分叉,话分两头。
韩玲玲和严建华将早就摊成一滩泥的鲍雅琴架进客厅,扶坐在椅子上,韩玲玲还倒了一杯水放在鲍雅琴面前的椅子上。
鲍雅琴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她的嘴唇干裂的很厉害,有的地方已经起皮了,下嘴唇上还有一点血迹。
“鲍雅琴,你有什么话要跟我们说吗?”欧阳平坐在鲍雅琴对面的椅子上,他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
鲍雅琴低着头,右手使劲揉搓着左手指,就像寒冬里人们揉搓自己冻僵的手一样。
“是你谋杀了常有宽吗?”
鲍雅琴点了一下头。几个人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脸被长发遮挡住了。
“这个案子不像是你一个人做的,你的同谋是谁?”
鲍雅琴无语。
“这个案子已经捂不住了,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为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你也必须毫无保留地交代自己的问题。两个孩子一定也希望你给她们一个交代。”
大概是欧阳平的话说到了鲍雅琴的伤心处,也或许是非常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她突然啜泣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自己的大腿上。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要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谁都跳脱不掉,你不过是一个女人,如果没有人指使和怂恿,你不大会做出如此糊涂和凶残的事情来。”
听了欧阳平的话,鲍雅琴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她哭得很伤心,整个身子颤抖的很厉害。
这就对了,现在不哭,鲍雅琴已经恐怕没有哭的机会了。
与此同时,同志们能听到从楼上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哽咽之声。
韩玲玲走出客厅,从厨房里面拿来了一条毛巾递给鲍雅琴。
鲍雅琴接过毛巾捂住了整个脸。啜泣声变成了哽咽声。
时间不等人,同志们不能任由鲍雅琴挥洒自己悔恨的眼泪。
“鲍雅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等把问题说清楚了,你有足够的时间哭。我们给你的时间非常有限,如果因为你的拖延而影响我们办案子,你将罪加一等。”
欧阳平的话终于起作用了,鲍雅琴突然停止了哭泣,用毛巾在脸上擦了几下,然后慢慢抬起头来,同时将有头发朝耳朵后面拢了拢。
鲍雅琴的眼泡红肿,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
“鲍雅琴,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鲍雅琴点了两下头。
“你的同伙是谁?”
“是——是蒋兆才。”
“蒋兆才是什么人,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开粮油店的。”
蒋兆才就是柳师傅口中的“二麻子”。
“老严,你和柳文彬、左向东随马所去抓捕‘二麻子’。先将‘二麻子’关押在派出所。我们这边结束以后就赶回去。顺便把鲍雅琴押回秣陵派出所,下午,我们接着审讯。”
在大家走出客厅之前,严建华将一副手铐戴在了鲍雅琴的手腕上。
严建华一行押着鲍雅琴走出院门。在鲍雅琴走出院门的时候,她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家,自己家的两层楼房,但两个女儿没有出现。两个孩子已经到了能分清是非的年龄了。当然,两个遭遇突然变故的孩子的心理还没有调整过来,所以,他们暂时找不到向母亲表达复杂情绪的方式。
聚集在院子门口的人主动让开不一条路,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唏嘘的表情。
这时候,欧阳平不希望两个孩子出现在鲍雅琴的面前,让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面对这样一种场面,委实有点残忍。
郭老和欧阳平走到土坑边,土坑边已经堆了很多从坑里面挖上来的土。
常有宽身上的土已经清理干净了,他的裤子和藏青色竖条纹上衣是一套。他的头上是稀稀拉拉的头发,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牛皮鞋。常有宽的双手笔直地贴着身体,在填土之前,凶手将死者的四肢整理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腐臭的味道,常有宽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仅仅是开始腐烂——腐烂的程度不及“9。27无头案”死者尸体腐烂程度重。
常有宽的尸体被埋在六十公分深的地方。
尸体不管埋多深,土只能隔断一部分气味,但遮挡不住所有的气味。
两条狗就是从这种**的气味中嗅到了主人常有宽身上的味道的。
刘大羽、陈杰和李文化将常有宽的尸体抬出土坑,正放放在石棉瓦上。
在将常有宽的尸体抬离土坑的时候,刘胖子在尸体的下方看到了一个手机。
“这是常有宽的手机。”刘胖子蹲在坑边,用铁锹撮起手机,然后倒在一块平地上。
这是一个银灰色的,带翻盖的诺基亚手机。机身湿漉漉的,上面沾满了黑颜色的泥土,黑颜色的泥土应该是黄颜色的泥土和血的混合物,郭老和欧阳平还闻到了一种腥臭味。
当刘大羽和陈杰、李文化将常有宽的尸体仰面朝上,放在石棉瓦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在常有宽的腹部有一块像地图形状的褐色斑纹,上端至衬衫第三颗纽扣,下端到皮带下方五公分处,左右两边一直到腰两侧;在常有宽的脖子上有一条深深的勒痕——勒痕很细。
郭老解开衬衫的领口,在脖子的右后侧有四根拧在一起的细铁丝。铁丝的型号竟然和“9。27无头案”所用的铁丝的型号完全相同。
陈杰拿着一个记录本和笔,郭老说,他记。
脖子应该是致命源之一。
郭老解开拧在一起的铁丝。
郭老将铁丝拉直,其长度在一米左右。凶手用的是双股,从杀人凶器来看,凶手杀害常有宽是蓄谋已久,做了充分准备的。这么细的铁丝一旦绕到脖子上,遇害者绝无生还的可能。
铁丝深深地陷在肉里,郭老将铁丝解下来的时候,上面还摽了一些软组织。
郭老解开死者衬衫的扣子,然后将衬衫慢慢揭开,血迹已经将衬衫和死者的身体粘连在一起——尸体的表面已经腐化。
在死者肚脐的上方,一共有三个相对平行的刀口,很显然,死者肚子上的刀口是死者第二个致命源。
郭老请刘胖子找来了一张草席盖在常有宽的身上,验尸不得不延后,今天早上,欧阳平一行本来是打算抓捕鲍雅琴的,他们刚开始以为常有宽就是“9。27无头案”的受害者,所以,没有带刑侦工具。现在,竟然在常有宽家的狗窝下面找到了常有宽的尸体,那就要对常有宽的尸体进行认真的检查。既然是验尸,那就要按照验尸的规矩进行操作。
陈杰在厨房洗完手之后,大步流星走出院门。
欧阳平和郭老、蔡主任利用陈杰回秣陵路派出所取刑侦工具的空挡,对两个孩子以后的生活做了一些必要的安排,刘胖子说,鲍雅琴有一个妹子在社办厂工作,欧阳平就派刘胖子把鲍雅琴的妹妹鲍雅凤请来了,两个孩子见到姨妈之后,扑倒在鲍雅凤的怀里,鲍雅凤答应帮姐姐照顾这两个孩子,就当她们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她们,鲍雅琴在乡下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现在,欧阳平只能把两个孩子托付给鲍雅凤了。
十一点二十五分,陈杰拎着刑侦箱走进院门,严建华和左向东紧随其后,聚集在院门外的人群仍然没有散去,而且越积越多,连常有宽家院门外的河堤上都站满了人。
陈杰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严建华他们已经成功抓捕了“二麻子”蒋兆才。
大家带上手套和口罩。
左向东拿起照相机。
尸检工作继续进行。
这是一次比较特别的尸检,以往的案子都是先验尸,后破案,尸检的精细程度关乎案件的线索;这一次是先破案,后验尸,所以,相对于常规尸检要简单许多。尸检虽然简单许多,但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尸检毕竟是结案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尸检记录如下:
死者年龄,46岁;
身高,1。69米。
死亡时间两个月左右。
致命源有两处:
一,咽喉下方——脖子周围有一道深零点八公分左右深的勒痕。
二,在死者的腹部有三处刀伤:
第一个刀口的宽度与深度分别为一点九公分;四公分。
第二个刀口的宽度和深度分别为两点一公分;四点一五公分。
第三个刀口的宽度和深度分别为两点二公分和四点三公分。
郭老在死者的身上还搜出两样东西:
一,一包金荆南香烟,还剩下十一根。香烟放在裤子右口袋。
二,一个普通的打火机。打火机在西服右口袋。
吃过中午以后,欧阳平对鲍雅琴和蒋兆才进行审讯,审讯地点在大会议室。
第一个审讯对象是鲍雅琴。
欧阳平和郭老再见到鲍雅琴的时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放佛经历了很长时间,鲍雅琴一下苍老了许多,这么说吧!一个上了年纪的徐老半娘,她要在一个电视剧里面扮演一个天真纯洁的少女,化妆师的努力没有让导演和观众失望,在脂粉和强光的帮助下,一个花容月貌的纯情少女出现在大家眼前,戏毕竟是戏,它总有落幕的时候,当这个纯情少女卸下浓妆以后,脸上的皱纹和衰老的轮廓线显露无遗,现在的鲍雅琴就如同这个卸了妆的徐老半娘。
鲍雅琴的额头上笼着一层灰色,她的眼窝深陷,原来就十分突兀的颧骨更加突兀,变化最大的是她的眼神。一只正在等待屠宰的狗,当它亲眼目睹几个兄弟惨遭虐杀之后,它的眼睛里面只剩下恐惧和绝望,现在,鲍雅琴的眼睛里面除了恐惧,更多的就是绝望。
鲍雅琴连思考的心气都没有了,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谈不上主动交代问题了,所以,欧阳平只能选择一问一答的方式了。
“鲍雅琴,交代吧。”
“公安同志,我的脑子很乱。”
“你想怎么办呢?”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说。”
“你们问什么,我回答什么。”
“你和蒋兆才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呢?”
“两年之前。”
“两年之前?是在你丈夫调到市政府之前,还是之后呢?”
“是他调到市委之后。”
“你的丈夫常有宽在市政府当秘书,工作体面,收入不菲,还受人尊敬,你怎么会和那不入流的蒋兆才搞到一起去的呢?”
“一言难尽。”鲍雅琴低下了头。
“具体原因是什么?”
“常有宽自从到市委当秘书以后,在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也就意味着夫妻之间那方面的生活越来越少了。相当一部分女人红杏出墙,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
“莫不是常有宽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他要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那就好了。”
鲍雅琴说的是一具隐语。
“此话怎么讲?”
“公安同志,我们能不能不谈这个问题啊?”
“凡是和案子有关联的问题都要谈,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你还有什么可回避的呢?”
“你们能不能给我留一点尊严呢?”鲍雅琴恳切地望着欧阳平的脸,她的眼神之中写着哀求两个字。
“尊严,这两个字,竟然能从你的嘴巴里面蹦出来,我们听起来像是一句笑话。你自己刚才也说了,我们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怎么刚谈了一点点,你就卡壳了。”
“总而言之,是我自己贱呗,我是一个下贱的女人,这你们总该满意了吧!”
“我必须强调一点,我们只是想查清案情,你也无须自轻自贱,就事论事,好不好。”
鲍雅琴哑然失语。
“坐在这里的都是我们的同志,如果你的两个女儿坐在这里,我们多少回照顾到你的自尊心,我们即使不照顾你的自尊心,也会考虑到两个孩子心理承受能力。所以,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不是为了案子,我们也不愿意跟你谈这些无聊的问题。”
鲍雅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怪只怪我辞了学校的工作,俗话说得好,饱暖思***人——特别是女人,一旦整日无所事事,失去生活的追求和目标就会生出一些事情来。那常有宽本来就没有什么生活情趣。”
鲍雅琴所谓的“没有什么生活情趣”,应该是指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而整天无所事事的鲍雅琴,她作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其“生活情趣”自然非常强烈了。
“他在报社的时候,整天忙着写稿子,有时候写到三四点钟,当我不存在一样,调到市委大院以后,他每天晚上回家很迟,回到家以后倒头便睡。”
“那么,你是怎么和蒋兆才勾搭上的呢?”
“蒋兆才和我是高中时的同学。”
“蒋兆才在读高中的时候追求过你?”
“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此话怎么讲?”
“是我追求他的,当时,蒋兆才正在和一个叫陈秀修的女孩子谈恋爱,本来,我以为蒋兆才会选择我的——因为我们俩的关系一直必错,他对我一直很关心。那时候,我家条件差,他家条件不错,所以,他经常带东西给我吃、”鲍雅琴放下所有的包袱以后,思路反而清晰畅通多了。
“在读高二的时候,陈秀修转到我们班上,蒋兆才很快就和陈秀修好上了,等我知道他们谈恋爱的时候,陈秀修已经因为怀孕选择了退学。这件事情对我的伤害很大,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吧!我的性格有很多毛病,最致命的毛病是心里面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它。”
“难道是你主动勾搭蒋兆才的吗?”
“正是如此,既然我已经犯下了杀人的大罪,我也就顾不得这张脸了。你们知道蒋兆才做生意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吗?”
“难道是你给他的?”
“他高中毕业以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开过饭店,开过服装店,还办过搬家公司,但一直没能成功,我就把自己积攒的三万块私房钱给了他。他这才走上了正道。开粮油店虽然发布了大财,但比较稳当。”
“蒋兆才有老婆吗?”
“有老婆。”
“他老婆知道吗?”
“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打紧。”
“为什么?”
“她老婆很老实,对蒋兆才百依百顺。蒋兆才在外面的事情,她从不过问。”
“那你图什么呢?”
“我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们何必明知故问呢?”
那蒋兆才一定有什么吸引鲍雅琴的地方。那么蒋兆才的过人之处是什么呢?欧阳平想听鲍雅琴亲口说出来。
“是不是难于启齿啊?”
“现在,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说吧!”
“我怕污了你们的耳朵。”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无妨,说出来听听。”
“你们看过《水浒传》吗?你们知道杨雄的老婆潘巧云为什么喜欢裴如海吗?”
话说到这里,这个问题确实没有必要再追问下去了。
那潘巧云在临死之前曾经说过一句话,大意是,她与杨雄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夫妻,也没有和世雄裴如海那一日快活。
鲍雅琴和潘巧云一样,也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女人。
“杀害常有宽是谁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
“常有宽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和蒋兆才之间的关系的呢?”
“之前,他一直不知道。我们也一直很谨慎。”
“两个女儿是什么时候住校的呢?”
“常有宽下海经商以后。”
“这是谁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
“你是出于何种考虑。”
“两个孩子在家里,我和蒋兆才见面很不方便。”
“常有宽有没有反对?”
“他要是反对的话,两个女儿就不会去住校了。”
“为什么?”
“两个孩子都听他的,他对两个孩子期望值很高,他希望两个孩子和别的孩子一样,过普通人的生活,学校的生活条件相对家里要差许多,但这对孩子的成长有好处,所以,我一提出来,他就同意了,他还亲自到学校找领导打了招呼。”
“常有宽是何时知道你和蒋兆才之间的关系的呢?”
“七月二十一号。”
常有宽就是在七月二十一号出事的。
“你把七月二十一号发生的事情详细交代一下。”
“七月二十一号夜里,常有宽突然回来了,这完全出乎我和蒋兆才的意料,我本以为十二点钟以后,常有宽就不会回来了,两年多来,蒋兆才都是在十二点钟以后才到我家来。那天夜里,当常有宽打开电灯出现在我们俩面前的时候,把我们俩吓了一跳。”
“常有宽是有意捉奸吗?”
“不是,那天夜里,他和朋友喝完酒以后,想回来拿一样东西,结果撞见我和蒋兆才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看到这种情景,是个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他常有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