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样东西是一双红颜色的袜子,上面用金线锈了一个“福”字,袜子比较长,也比较大——刚出生的孩子的袜子肯定很大。
第三样东西是一个小抱被,小抱被比较厚实,里子是白色的绒毛,面子是黄颜色的绸缎,上面绣着红颜色的牡丹花。牡丹花是富贵花,降央嘎亚的生母在抱被上锈牡丹花,应该是有所寄托的。
不用问就知道,这两样东西是降央嘎亚出生时穿的衣服和被抱走时裹在他身上的抱被。
第四样东西是藏在抱被里面的一根辫子——降央卓布拽断白线,在里面摸了一会才掏出来,辫子是用一块红布包起来的。辫子有小手指粗,一头一尾各系着一根红头绳。
“老人家,这根辫子也是降央嘎亚的吗?”刘大望着降央扎西和降央呼勒道,因为在他们的头上都盘着一根辫子,辫子的尾巴上也扎着一根红绳子。
降央卓布点了一下头:“这是小嘎亚的辫子,十一岁的时候,他就不愿意留辫子了,他阿妈就把辫子剪下来缝在了抱被里面。”
刘大羽从降央卓布的手上接过辫子,打开来,辫子有四十公分左右长,这根辫子虽然历经三十几年,但仍然乌黑发亮。
大家都知道,这根辫子,对刘大羽来讲非常重要,这么说吧!有了这根辫子,其它证据都可能忽略不计,如果降央嘎亚不低头认罪,最后的DMA鉴定一定会把他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
“孩子他阿妈一直收着这些东西,有时候拿出来看一看。”
很快,降央卓布又从抱被里面掏出一个系起来的小布包,他打开小布包,里面有五块银元。
“我说的就是这种银元,孩子的亲生父母在抱被里面放了五十块这样的银元。”
银元上有袁世凯的头像,银元的表面已经有一点磨损。
“我们夫妻俩没有舍得用,特地留了五块。有朝一日,我要告诉他,他的亲生父母也不曾亏待过他,如果不是遇到了天塌下来的难事,他们是不会把孩子送人的。”
降央卓布用他那善良的心去看待所有的事情,我们都知道,降央嘎亚的亲生父母之所以把他送人,完全是出于一种非常荒谬、愚蠢之极的想法——准确地说是一种反动的、骗人的文化,我们诅咒这种文化,随着人类文明程度的不断提高,我们希望把所有似是而非的,包裹在我们文化里面的糟粕和垃圾甚至狗屎全部扫除干净。让我们用纯真务实的心面对未来。包裹在酒文化里面的祸心和陷阱,隐藏在佛教文化中的伪善与丑陋,混杂在饮食文化里面的奢侈、虚荣和浪费,寄生在丧葬文化里面的无知、愚昧与虚假。等等等等,都在扫除之列。
“警察同志,我就不随你们到山城去了,嘎亚见到这些东西,就什么都明白了。”
“降央嘎亚见过这些东西吗?”
“见过,有一回,我和他阿妈到亲戚家去做客,回到家的时候,他阿妈发现有人翻过她的箱子。”
降央卓布抽了两口烟,接着道:“这几样东西就是压在箱子最底下的——当时,只有小嘎亚一人在家。”降央卓布一边说,一边从袍子内侧的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羊皮顺袋子,打开顺袋,从里面拿出一个记账的小本子,打开小本子,从来里面拿出一张照片来。
“刘队长,这是小嘎亚两岁的时候,我们在康定县城一家照相馆照的照片。”
刘大羽从降央卓布的手上接过照片。
照片上有三个人,一个年轻漂亮、身穿黄颜色藏袍的藏族女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她的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大的男孩,男孩的身上穿着一件小号的红蓝色藏袍,头上戴着一顶貂皮帽,小男孩的皮肤非常白,和女人黑黝黝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女人的右边坐着一个身穿藏青色藏袍的男人,男人的眼睛上戴着一副眼镜,此人就是降央嘎亚的养父降央卓布。
照片的背后还有一行字:“降央嘎亚两岁生日照。1952年10月5日。”
“这张照片就交给你们吧!他看到照片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希望他像一个男子汉,不要做猥猥琐琐的软蛋和脓包。”降央卓布的眼眶是湿润的,“你们一定要原谅我,我最经不得这种事情了,自作孽,不可活,天理不容,我降央卓布只能认命,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断头台,他虽然是我抱来的,但我和他阿妈一直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养的。我这次到古墩来,他阿妈以为是生意上的事情——嘎亚的事情,我们没有跟她说,她要是知道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老人家,我们要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莫要说感谢之类的话,刘队长,如果小嘎亚不低头认罪的话,我再到山城去走一趟——我也要对我们的父子关系做一个了断。扎西,你把电话号码丢给刘队长,如果有事的话,你们就打这个电话。”
降央扎西从袍子里面摸出一张纸,递到刘大羽的手上:“刘队长,这是我家附近一个皮草行的电话,您只需说我阿爸的名字就行了。”
降央卓布把一切都想到了。
“老人家,不到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惊动您老人家的,二老也要保重身体,对降央嘎亚,你们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好在你们还有两个好儿子。”
本来,眼泪只在老人的眼窝里面打转转,听了刘大羽的一番话以后,两行热泪“唰”地滚落而下:“我的两个亲生儿子,我都没有给他们照过相,这——小嘎亚——他都知道。我们,还有他的亲生父母,没有人对不起他,他这样做,是咎由自取。这样的崽,咱不稀罕——也不值得稀罕。”老人说罢,哽咽起来。
“阿爸,你不是答应不伤心的吗?”
“我不伤心,现在,我的心里面敞亮多了。”
最后,降央卓布还从羊皮顺袋里面拿出一个小塑料袋:“刘队长,你们把这个带给嘎亚,这是他阿妈特地为他炒的蚕豆,他打小就喜欢吃这玩意——他阿妈想他了,叮嘱扎西一定要到山城去看看他。”
刘大羽接过塑料袋,塑料袋上还残留着老人身上的体温。
当天夜里,刘大羽、庞飞腾、曹所长和降央扎西一行离开了古墩镇,刘大羽和庞飞腾要赶回成都,他们在洪河镇已经耽搁太久了;降央扎西一行俩要赶回洪河镇,他们的营生还要继续做下去。降央卓布则留在了古墩镇,等两个儿子回转的时候,父子三人一同回康定。
临行前,刘大羽将自己的双菱牌手表送给了降央卓布,他觉得应该送给老人一样东西,留一个纪念吧!虽然和老人在一起只有一个晚上,但印象却非常深刻,想来想去,送手表比较合适,这块手表不值几个钱,但这块手表跟随刘大羽已经有二十几个年头了。
降央卓布说什么都不愿意接受刘大羽的礼物,但刘大羽还是坚持把手表戴在了降央卓布的手腕上。
降央卓布拗不过刘大羽,接受了刘大羽的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降央卓布从脖子上取下一串佛珠,硬生生地挂在刘大羽的脖子上。
降央卓布是一个比刘大羽还要执拗的人,他也是一个很善于说服别人的人:“我们藏人有一个规矩,别人送的东西是不能说不要的。这玩意,不值什么钱,但这个东西从小到大一直跟着我,给刘队长做个纪念吧!”
降央扎西弟兄俩迟疑片刻之后,摁住了刘大羽的手。
降央卓布将刘大羽一行送到镇西口,
在镇西口,降央卓布和刘大羽依依不舍。
“老人家,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您。”刘大羽眼圈湿润。这个善良的老人,他把什么都想到了,他带给降央嘎亚的几样东西,对下面的审讯工作将会起到非常积极的作用。
“刘队长,这么晚了,你们还要赶回去,身体能吃得消吗?不如歇息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再赶路也不迟啊!”
“不行啊,我们已经耽搁太久的时间。没事,我们年轻,身体耐得住驮,不碍事的。老人家,您要多保重,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去看望您。我就是重庆人,从重庆到康定也不算太远。”
降央卓布松开刘大羽的手,将刘大羽抱在怀中,用粗大的手在刘大羽的后背上拍了几下。
这次的古墩镇之行,刘大羽终身难忘。
“阿爸,你先回去吧!”降央扎西朝父亲摆摆手。
降央卓布并没有挪动脚步,他像雕塑一样站在镇口的石桥上。
同志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降央卓布仍然站在石桥上,一动也不动。
降央嘎亚应该是幸运的,但降央嘎亚又是一个无福的人。
十一月二十七号下午五点半钟,刘大羽、庞飞腾和曹所长在降央扎西等人的护送下回到了洪河镇。
和降央扎西兄弟俩匆匆告别以后,三个人回到旅社和陈杰等人回合。
刘大羽最关心的是王洪宝的牙齿:“老陈,快说,关于王洪宝的牙齿,樊家珍是怎么说的?”
“在到荆南去之前,王洪宝的牙齿还和以前一样,之后,她一直没有在意,这次——九月份,王洪宝接她到山城呆了两天,她才注意到王洪宝的牙齿,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王洪宝每次回洪河,夫妻俩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在晚上,再加上王洪宝来去匆匆,所以,她没有在意王洪宝的牙齿。”
人的注意力有两种,一种是有意注意,一种是无意注意,生活中,绝大部分注意都属于无意注意,很多东西都丢失在这些无意注意之中了。
樊家珍无法准确说明王洪宝牙齿发生变化的具体时间。
这不能不算是一种遗憾。
在曹所长的坚持下,吃过晚饭以后,刘大羽一行到澡堂泡了一把澡,本来,曹所长想让大家睡一夜再赶路,可刘大羽一行能静下心来睡觉吗!
“在路上睡吧!四五个小时足够我们睡觉了。”
庞飞腾太了解刘大羽了,心里面有事,刘大羽是睡不着觉的。
七点钟左右,刘大羽一行告别曹所长,踏上了回山城的路。
临上车前,刘大羽把降央卓布送给他的那串佛珠挂在了曹所长的脖子上。拜托他将这串佛珠转交给降央扎西兄弟俩。
大家一定以为刘大羽太过刻板、不近人情。
恰恰相反,刘大羽是不能接受这串佛珠的,庞飞腾也赞成刘大羽的做法。
刘大羽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在澡堂脱衣服的时候,刘大羽和同志们才看清楚降央卓布送给他的那串佛珠。那不是一串普通的佛珠,如果是普通佛珠的话,降央卓布也不会整天挂在脖子上。这串珠子是由三种不同颜色的石头加工而成的,第一种石头呈红颜色,珠子晶莹剔透,里面有一种既像云,又像丝的图形,第二种石头通体呈黄色,看上去温润的很,第三种石头五颜六色。
第一种石头,庞飞腾认识,他说那是鸡血石,庞飞腾和大家都不懂玉石,但只从三种石头的颜色,外观和质感来看,肯定非常的名贵。
这串佛珠跟随降央卓布大半辈子,刘大羽是不能把他带走的。